近城远山，俱是人间

一

 

喝了点小酒，再写篇文章醒醒酒。

前不久去出差，路上同行的朋友问我：有些人比我有钱，他们过得比我潇洒自在，这我可以理解；但是很多挣钱比我少的人，还是过得比我潇洒自在，这就令我纳闷儿了！

这让我突然想起高中时的一段经历。

那时候泗水一中的对面有个很大的菜市场，下午放学以后，我们寝室的三五个人就相约一起去菜市场里面的「腾飞餐馆」吃饭。

餐馆老板也姓孔，和我同辈，我们都叫他二哥。二哥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分别叫孔腾、孔飞；全家人和餐馆一起，是二哥的全部。正是这一家人，温暖了我的整个青春。

农村有句谚语：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高中是长身体的时候，恰恰也是家里生活都比较拮据的时期，我们去二哥家吃饭都是一群人只点两个菜，要么是木耳炒鸡蛋＋豆腐干，要么是西红柿炒鸡蛋＋青椒豆芽。

那时的我们，真心觉得最大的幸福就是饱腹感。虽然一群人吃两个菜，但是每个人却要吃三四个大馒头。二嫂装馒头的器物是用麦秸杆做的一个大篓，我们坐在旁边吃完就自己拿，她从来不过问吃了多少个。每次结账的时候，收的都是一样的钱。

我们内心都知道，个别时候可能多吃了一两个，内心总是愧疚。

后来，当我再有机会回到小城泗水时，学校门口的菜市场早已经拆迁，二哥和他的餐馆也不知所踪，四方打听也没有下落。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们一家四口和那个餐馆，在物质匮乏时期，带给我们的幸福。

其实我们这一代人没真正吃过什么苦，但凡我们桌上有食物，头上有屋顶。我们就比想象的富有。 此生有幸，受长辈疼爱，朋友照顾，而我们不快乐的原因多数只是自己放大了一些小挫折罢了。

我们的困惑可能还在于，有些人在需要倾尽全力的时候，喜欢退缩偷懒，看到别人按部就班的努力，又滋生焦虑。最后带着这种焦虑，继续假模假样地放松自己，却在细枝末节上尴尬地暴露出自己的焦虑。

不要成为这样的人，很丢脸，我每天都跟自己说一遍。

二

大学时，我们第一次领到了奖学金，立马决定去吃顿「西餐」打打牙祭。

那天大雪纷飞，我们坐公交车去了南大街。五个人先跑到新华书店，我买了人生中的第一本正版书——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的《苏东坡传》。然后我们跑到著名「西餐馆」肯德基，吃了一顿汉堡，还喝了一杯可口可乐。

 

这是我们几个人第一次吃「西餐」，纷纷表示味道很差；于是跑到另外一家麦当劳，又吃了一顿汉堡，还喝了一杯可乐。大家齐呼上当，这玩意儿哪有猪头肉好吃嘛！

后来，我们再也没吃过麦当劳和肯德基。每当心情好的时候，就凑钱一起去菜市场买猪头肉。看着小贩们把肉切好，加点粉丝、海带、花生米，再浇上一点蒜泥、辣椒油，大家立刻口水直流。

回去的路上，顺道买几斤葱油饼。一进宿舍，大家立刻开抢，一顿狼吞虎咽，肚皮饱饱的，然后开始打牌。再到后来，我们终于吃上了真正的西餐，看着那些繁琐的道具，昂贵的价格，心里的感受就和当年第一次吃麦当劳、肯德基一样：这玩意儿哪有记忆里的猪头肉好吃？

我把这段经历，跟很多人讲过，有些人觉得这种经历是人生的至宝，有人却觉得是不可理喻，是狗肉上不了席。有人觉得啃馒头很幸福，有人觉得啃馒头很不幸；有人觉得猪头肉是一辈子的幸福回忆，有人觉得猪头肉象征着亚硝酸盐和胆固醇。

 

世上大概就是这么两种人，每种人都有自己幸福的标准。近城远山，都是人间，神仙、老虎、狗，各有各的生存之道。

三

《大秦赋》口碑直线下降，我又转过头去复习了一遍《大秦帝国》第二部。

吕秀才扮演的张仪是剧中最出彩的角色，导演为他安排的冤家是一个叫苏萱的姑娘。身为大秦相国的张仪，每天都来献殷勤，只剩最后一层窗户纸了，姑娘就是不让他捅破。

后来张仪罢相，一夜之间成了草根。苏萱上门说愿意嫁给张仪。前提条件是，不让纵横家张仪再去侍奉君王，放下胸中所谓家国天下，去学习埋锅造饭，经商理财。

张仪拒绝了，转身又投入到指点江山、玩弄诸侯的游戏中去。

历史上肯定没有苏萱这个人，她出现在文学作品中，无非是作为一面镜子，告诉我们除了封侯拜相之外，幸福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实际上，在战国时期，那些一时风头无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牛人，没有一个落了好下场：商鞅、张仪、苏秦、公孙衍、魏无忌、田文、黄歇、吕不韦...

官高何足论，不能收骨肉，就连协助秦王一统天下的李斯，最后也是落得腰斩。他在中国历史舞台上的最后一句台词，是对同样跪在断头台的儿子说的：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死亡能诱发所有人的哲学思考。在生命大门即将合上时，浮现在李斯脑海的，居然不是他一生中所作出的那些丰功伟绩，而是年轻时那些简单而纯粹的快乐。

那时候，他总是和两个儿子一起，牵着一只黄狗，出上蔡东门，在野外追逐狡兔。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将在家乡上蔡终老一生，做一个安分守己的普通人。倘若就那样平凡地了却一生，难道就真的比他现在所过的一生要不幸许多吗？这个问题李斯无法回答。

若干年后，支持张仪的秦惠文王去世，他也随之黯然谢幕。他经历了一些人世，也有了一些只能在失眠的夜里独自咀嚼的故事，他青涩褪尽，渐渐懂了生之可忧，死之可怖。他终于也明白并且心平气和的接受了他不过是个平凡的人，与路人甲乙丙丁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可是，讲不清楚为什么，他还是有所眷恋，像一种迷信，庙宇塌毁了，泥胎菩萨破碎一地，神还是神。

与李斯不同，张仪终其一生，后悔的事情不多，即便他是失败的，起码他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坚持了一生。

任何事情都可能有两种答案，我们的职责是平整土地，而非焦虑时光。我们做三四月的事，在八九月自有分晓。

洗洗睡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