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纪(冬)十二
周赧王四十九年、秦昭襄王四十一年、鲁顷公十四年【公元前266年】
卌一年,攻邢丘。【秦简编年记】
夏,秦攻魏,取邢丘。【史记.秦本纪】、【史记.魏世家】、【史记.范雎蔡泽列传】
王曰:“寡人欲亲魏;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奈何?”范睢曰:“卑辞重币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赂之;不可,举兵而伐之。”于是举兵而攻邢丘,邢丘拔,而魏请附。【战国策.秦策三】
军戏某爰书:某里士伍甲缚诣男子丙,及斩首一,男子丁与偕。甲告曰:“甲,尉某私吏,与战邢丘城。今日见丙戏旞,直以剑伐痍丁,夺此首,而捕来诣。”诊首,已诊丁,亦诊其痍状。【睡虎地秦墓竹简.分诊式】
军戏某爰书:某里士伍甲、公士郑在某里曰丙共诣斩首一,各告曰:“甲、丙战邢丘城,此甲、丙得首也,甲、丙相与争,来诣之。”诊首口髮,其右角痏一所,袤五寸,深到骨,类剑;其头所不齐口口然。以书讂首曰:“有失伍及迟不来者,遣来识戏次。”【睡虎地秦墓竹简.分诊式】
王期见,秦昭王问道焉,曰:“寡人闻客食阴以为动强,吸气以为精明。寡人何处而寿可长?”王期答曰:“必朝日月而吸其精光,食松柏,饮走兽泉英,可以却老复壮,曼泽有光。夏三月去火,以日爨烹,则神慧而聪明。接阴之道,以静为强,平心如水,灵露内藏,款以玉策,心毋怵荡,五音进答,孰短孰长,吸其神雾,饮夫天浆,致之五藏,欲其深藏。龙息以晨,气形乃刚,襄,近水,精气凌健久长。神和内得,魂魄皇,五藏固薄,玉色重光,寿参日月,为天地英。”昭王曰:“善。”【马王堆帛书.十问】
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时韩、魏与始孰强?”对曰:“不如始强。”王曰:“今时如耳、魏齐与孟尝、芒卯孰贤?”对曰:“不如。”王曰:“以孟尝、芒卯之贤,率强韩、魏以攻秦,犹无奈寡人何也。今以无能之如耳、魏齐而率弱韩、魏以伐秦,其无奈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
中旗冯琴而对曰:“王之料天下过矣。当晋六卿之时,知氏最强,灭范、中行,又率韩、魏之兵以围赵襄子于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之城,不湛者三版。知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为参乘。知伯曰:'吾始不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魏桓子肘韩康子,韩康子履魏桓子,肘足接于车上,而知氏地分,身死国亡,为天下笑。今秦兵虽强,不能过知氏;韩、魏虽弱,尚贤其在晋阳之下也。此方其用肘足之时也,愿王之勿易也!”于是秦王恐。【战国策.秦策五】、【韩非子.难三】、【说苑.敬慎】
秦王与中期争论,不胜。秦王大怒,中期徐行而去。或为中期说秦王曰:“悍人也中期,适遇明君故也,向者遇桀、纣,必杀之矣。”秦王因不罪。【战国策.秦策五】
秦昭王中朝而叹曰:“夫楚剑利、倡优拙。夫剑利则士多慓悍,倡优拙则思虑远也,吾恐楚之谋秦也。”此谓当吉念凶,而存不忘亡也,卒以成霸焉。【说苑.指武】
齐、楚相约而攻魏,魏使人求救于秦,冠盖相望也,而秦救不至。魏人有唐雎者,年九十余矣,谓魏王曰:“老臣请西说秦王,令兵先臣出。”魏王再拜,遂约车而遣之。唐雎到,入见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乃远至此,甚苦矣!夫魏之来求救数矣,寡人知魏之急已。”唐雎对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发者,臣窃以为用策之臣无任矣。夫魏,一万乘之国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称东藩,受冠带,祠春秋者,以秦之强足以为与也。今齐、楚之兵已合于魏郊矣,而秦救不发,亦将赖其未急也。使之大急,彼且割地而约从,王尚何救焉?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东藩之魏而强二敌之齐、楚,则王何利焉?”于是秦昭王遽为发兵救魏。魏氏复定。【战国策.魏策四】、【史记.魏世家】、【新序.杂事三】
应侯谓昭王曰:“亦闻恒思有神丛与?恒思有悍少年,请与丛博,曰:'吾胜丛,丛籍我神三日;不胜丛,丛困我。’乃左手为丛投,右手自为投。胜丛。丛籍其神三日丛往求之,遂弗归。五日而丛枯,七日而丛亡。今国者王之丛,势者王之神,籍人以此,得无危乎?臣未尝闻指大于臂,臂大于股。若有此,则病必甚矣。百人舆瓢而趋,不如一人持而走疾。百人诚舆瓢,瓢必裂。今秦国,华阳用之,穰侯用之,太后用之,王亦用之。不称瓢为器则已已,称瓢为器,国必裂矣。
臣闻之也,'木实繁者枝必披,枝之披者伤其心,都大者危其国,臣强者危其主。’其令邑中自斗食以上,至尉、内史及王左右,有非相国之人者乎?国无事则已,国有事臣必闻见王独立于庭也。臣窃为王恐,恐万世之后有国者非王之子孙也。臣闻古之善为政也,其威内扶,其辅外布,四治政不乱不逆,使者直道而行,不敢为非。今太后使者分裂诸侯。而符布天下,操大国之势,强征兵,伐诸侯。战胜攻取,利尽归于陶,国之币帛竭入太后之家,竟内之利,分移华阳。古之所谓危主灭国之道必从此起。三贵竭国以自安,然则令何得从王出,权何得毋分?是我王果处三分之一也。”【战国策.秦策三】
客卿范睢复说昭王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也,譬如木之有蠹也,人之有心腹之病也。天下无变则已,天下有变,其为秦患者孰大於韩乎?王不如收韩。”昭王曰:“吾固欲收韩,韩不听,为之奈何?”对曰:“韩安得无听乎?王下兵而攻荥阳,则巩、成皋之道不通;北断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师不下。王一兴兵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夫韩见必亡,安得不听乎?若韩听,而霸事因可虑矣。”王曰:“善。”且欲发使於韩。【史记.范雎蔡泽列传】
范睢曰:“臣居山东,闻齐之内有田单,不闻其王;闻秦之有太后、穰侯、泾阳、华阳,不闻其有王。夫擅国之谓王,能专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泾阳、华阳击断无讳。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者下,下乃所谓无王已。然则权焉得不倾,而令焉得从王出乎?
臣闻善为国者,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裂诸侯,剖符于天下,征敌伐国,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于陶,国弊御于诸侯;战败则怨结于百姓,而祸归社稷。《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齿管齐之权,缩闵王之筋,县之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用赵,减食主父,百日而饿死。今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泾阳佐之,卒无秦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已。臣今见王独立于庙朝矣。且臣将恐后世之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秦王惧,于是乃废太后,逐穰侯,出高陵,走泾阳于关外。昭王谓范睢曰:“昔者,齐公得管仲,时以为仲父。今吾得子,亦以为父。”【战国策.秦策三】、【史记.范雎蔡泽列传】
昭王闻之大惧,曰:“善。”於是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於关外。秦王乃拜范睢为相。收穰侯之印,使归陶,因使县官给车牛以徙,千乘有馀。到关,关阅其宝器,宝器珍怪多於王室。秦封范睢以应,号为应侯。【史记.范雎蔡泽列传】
范睢言宣太后专制,穰侯擅权於诸侯,泾阳君、高陵君之属太侈,富於王室。於是秦昭王悟,乃免相国,令泾阳之属皆出关,就封邑。穰侯出关,辎车千乘有馀。穰侯卒於陶,而因葬焉。秦复收陶为郡。【史记.穰侯列传】
昭王谓范睢曰:“昔者齐公得管仲,时以为仲父,今吾得子,亦以为父。”【战国策.秦策三】
范睢既相秦,秦号曰张禄,而魏不知,以为范睢已死久矣。魏闻秦且东伐韩、魏,魏使须贾於秦。范睢闻之,为微行,敝衣间步之邸,见须贾。须贾见之而惊曰:“范叔固无恙乎!”范睢曰:“然。”须贾笑曰:“范叔有说於秦邪?”曰:“不也。睢前日得过於魏相,故亡逃至此,安敢说乎!”须贾曰:“今叔何事?”范睢曰:“臣为人庸赁。”须贾意哀之,留与坐饮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乃取其一绨袍以赐之。
须贾因问曰:“秦相张君,公知之乎?吾闻幸於王,天下之事皆决於相君。今吾事之去留在张君。孺子岂有客习於相君者哉?”范睢曰:“主人翁习知之。唯睢亦得谒,睢请为见君於张君。”须贾曰:“吾马病,车轴折,非大车驷马,吾固不出。”范睢曰:“愿为君借大车驷马於主人翁。”
范睢归取大车驷马,为须贾御之,入秦相府。府中望见,有识者皆避匿。须贾怪之。至相舍门,谓须贾曰:“待我,我为君先入通於相君。”须贾待门下,持车良久,问门下曰:“范叔不出,何也?”门下曰:“无范叔。”须贾曰:“乡者与我载而入者。”门下曰:“乃吾相张君也。”须贾大惊,自知见卖,乃肉袒厀行,因门下人谢罪。
於是范睢盛帷帐,待者甚众,见之。须贾顿首言死罪,曰:“贾不意君能自致於青云之上,贾不敢复读天下之书,不敢复与天下之事。贾有汤镬之罪,请自屏於胡貉之地,唯君死生之!”范睢曰:“汝罪有几?”曰:“擢贾之发以续贾之罪,尚未足。”范睢曰:“汝罪有三耳。昔者楚昭王时而申包胥为楚卻吴军,楚王封之以荆五千户,包胥辞不受,为丘墓之寄於荆也。今睢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公前以睢为有外心於齐而恶睢於魏齐,公之罪一也。当魏齐辱我於厕中,公不止,罪二也。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罪三矣。然公之所以得无死者,以绨袍恋恋,有故人之意,故释公。”乃谢罢。入言之昭王,罢归须贾。
须贾辞於范睢,范睢大供具,尽请诸侯使,与坐堂上,食饮甚设。而坐须贾於堂下,置莝豆其前,令两黥徒夹而马食之。数曰:“为我告魏王,急持魏齐头来!不然者,我且屠大梁。”须贾归,以告魏齐。魏齐恐,亡走赵。匿平原君所。
范睢既相,王稽谓范睢曰:“事有不可知者三,有不奈何者亦三。宫车一日晏驾,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君卒然捐馆舍,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使臣卒然填沟壑,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宫车一日晏驾,君虽恨於臣,无可奈何。君卒然捐馆舍,君虽恨於臣,亦无可奈何。使臣卒然填沟壑,君虽恨於臣,亦无可奈何。”范睢不怿,乃入言於王曰:“非王稽之忠,莫能内臣於函谷关;非大王之贤圣,莫能贵臣。今臣官至於相,爵在列侯,王稽之官尚止於谒者,非其内臣之意也。”昭王召王稽,拜为河东守,三岁不上计。又任郑安平,昭王以为将军。范睢於是散家财物,尽以报所尝困戹者。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史记.范雎蔡泽列传】
赵惠文王薨,太子丹立,是为孝成王。【史记.赵世家】、【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赵孝成王时,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观近势,亦著八篇,为《虞氏春秋》。【史记.十二诸侯年表】
铎椒作抄最八卷授虞卿。虞卿作抄最九卷,授荀卿,荀卿授张苍。【别录序】
虞卿着书名曰《春秋》,魏齐曰:“子无然也。《春秋》,孔圣所以名经也。今子之书,大抵谈说而已,亦以为名何?”答曰:“经者,取其事常也,可常则为经矣。且不为孔子,其无经乎?”齐问子顺,子顺曰:“无伤也,鲁之史记曰《春秋》,经因以为名焉,又晏子之书亦曰《春秋》。吾闻泰山之上,封禅者七十有二君,其见称述,数不盈十,所谓贵贱不嫌同名也。”【孔丛子.执节】
问者曰:“申不害、公孙鞅,此二家之言孰急於国?”应之曰:“是不可程也。人不食,十日则死;大寒之隆,不衣亦死。谓之衣食孰急於人,则是不可一无也,皆养生之具也。今申不害言术,而公孙鞅为法。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执也。法者,宪令著於官府,刑罚必於民心,赏存乎慎法,而罚加乎奸令者也,此臣之所师也。君无术则弊於上,臣无法则乱於下,此不可一无,皆帝王之具也。”
问者曰:“徒术而无法,徒法而无术,其不可何哉?”对曰:“申不害,韩昭侯之佐也。韩者,晋之别国也。晋之故法未息,而韩之新法又生;先君之令未收,而後君之令又下。申不害不擅其法,不一其宪令则奸多。故利在故法前令则道之,利在新法後令则道之,利在故新相反,前后相悖。则申不害虽十使昭侯用术,而奸臣犹有所谲其辞矣。故讬万乘之劲韩,七十年而不至於霸王者,虽用术於上,法不勤饰於官之患也。
公孙鞅之治秦也,设告相坐而责其实,连什伍而同其罪,赏厚而信,刑重而必,是以其民用力劳而不休,逐敌危而不卻,故其国富而兵强。然而无术以知奸,则以其富强也资人臣而已矣。及孝公、商君死,惠王即位,秦法未败也,而张仪以秦殉韩、魏。惠王死,武王即位,甘茂以秦殉周。武王死,昭襄王即位,穰侯越韩、魏而东攻齐,五年而秦不益一尺之地,乃成其陶邑之封,应侯攻韩八年,成其汝南之封;自是以来,诸用秦者皆应、穰之类也。故战胜则大臣尊,益地则私封立,主无术以知奸也。商君虽十饰其法,人臣反用其资。故乘强秦之资,数十年而不至於帝王者,法不勤饰於官,主无术於上之患也。”
问者曰:“主用申子之术、而官行商君之法,可乎?”对曰:“申子未尽於法也。申子言'治不逾官,虽知弗言’。治不逾官,谓之守职也可;知而弗言,是不谓过也。人主以一国目视,故视莫明焉;以一国耳听,故听莫聪焉。今知而弗言,则人主尚安假借矣?商君之法曰:'斩一首者爵一级,欲为官者为五十石之官;斩二首者爵二级,欲为官者为百石之官。’官爵之迁与斩首之功相称也。今有法曰:斩首者令为医匠,则屋不成而病不已。夫匠者,手巧也;而医者,齐药也;而以斩首之功为之,则不当其能。今治官者,智能也;今斩首者,勇力之所加也。以勇力之所加、而治智能之官,是以斩首之功为医匠也。故曰:二子之於法术,皆未尽善也。”【韩非子.定法】
卌一年,左右,重一斤六两六铢,寅。【卌一年银耳杯】
七年,纶氏令韩化、工师荣口,冶谋。【韩七年纶氏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