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诗宜先五七言绝句——兼谈绝句的一般作法
钟振振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常常收到一些陌生诗友的来信,问初学写诗应从哪种诗体入手?五七言绝句,还是五七言律诗?笔者的建议是“先短后长”,先从五七言绝句写起。也就是“先易后难”,循序渐进。
譬如刚下海经商,财力有限,何妨先开爿社区小店,做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的生意?等管理经验、运营资本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再来组建大型超市、百货公司,过把当董事长或总经理的“瘾”,未为晚也。
倘若只有“烹小鲜”的本事,那么先做餐饮也许是最明智的选择。即便有志与比尔·盖茨一争高下,且待玩转了电脑再说,慎勿贸然进军IT行业。
五七言绝句有古体,有近体。在近体诗中,五七言绝句是篇幅最短的体式;在古体诗中,五七言绝句也是篇幅较短的体式。因为短,所以易于成篇,便于初学。
然而天下之事,“难”和“易”往往相伴而生,一如影之随形。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审视,“至易”也可能正是“至难”。前人常谓五七言绝句“易作而难工”,也就是说,它虽然易于成篇,但真要写好却非常困难。
长袖善舞,多财善贾,篇幅较长的诗歌体式,腾挪、回旋的余地较大;而写五七言绝句却好比在八仙桌上翻跟头,能完成最简单的动作就不错了,再要他“后空翻转体七百二十度”,您说难也不难?
五七言律诗通常要求两联对仗,只要一联对得精彩(如唐人王维五律《使至塞上》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就有可能成为名篇;而五七言绝句并不要求对仗,事实上多数作品也不大用对仗,这就更要强调整体配合,一笔都不能松懈。
因此,从基本功训练的意义上来说,学诗先学五七言绝句是有道理的。
它易而又难,较易而又较难,至易而又至难,弹性范围极大。资质平平者初学伊始即容易完稿,可以得到浅尝之下便小有绩效的喜悦,不至于知难而退;资质颖异者习之既久亦难得工妙,愈发激起继续深造而更上层楼的欲望,尤贵乎知难而进。
五七言绝句写熟了,写得像那么回事了,再来学五七言律诗及篇幅更长一些的古体诗,举一反三,就要容易得多。
五七言绝句通篇只有四句,每句在全篇中的作用,前人多以“起、承、转、合”四字来概括。这是最基本的作法,初学者亦步亦趋,自然中规中矩。
但“中规中矩”只是一般标准,合乎这一标准的未必都是好诗。一味“起承转合”,不敢越雷池一步,千篇一律,难免流于呆板。所以规矩还要活看,不讲规矩不行,死讲规矩也不行。
以上都是老生常谈,一笔带过,下面说点个人的切身体会。以“打排球”为喻,如果我们把诗的题目比作“对方发球”的话,那么一般说来,五七言绝句的一、二两句,所担负的任务便是“一传”。对“一传”的要求,是“垫球”尽可能到位,以便“二传手”组织进攻。
谁是“二传手”呢?第三句。这句相当关键,作用也相当灵活。它可以正面“高举”,将球高高“托”起,让“主攻手”跃起作“高点强攻”,一记“重扣”,落地开花;也可以来他一个“背飞”,手腕轻轻一翻,巧妙地把球传给身后的“副攻手”,出奇制胜,打得对方猝不及防。“攻击”的重任,非第四句莫属,自不待言。
“一传”不到位,“二传”便难以组织进攻;“二传”不到位,“攻球手”便难以有效地实施进攻;一、二传都到位了,而“攻球手”发力不够或角度不刁,攻球质量不高,也仍然得不了分。总而言之,每一个环节都要紧密衔接,不容有半点闪失,必须如行云,如流水,收卷自如,刀不能截;水穷云起,云逝水生,氤氲一气,浑化无痕。
注意,这只是“一般说来”!在特殊情况下,也不妨以第一句为“一传”,第二句为“二传”,三、四两句共同承担“攻球”的重任。甚或以前三句为“一传”,第四句为“二传”——在这种情况下,前三句的任务就都是铺垫,第四句才是“得分手”,比之于“二传”,便要靠出人意料之外的“吊球”来取胜了。
《诗词中国 第十一期》现已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