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RY
分别四个月,想念RY渐渐变成了一种习惯。
她是文创2019班级中的一员,高个子女孩儿,唇边常带一缕笑意——那抹笑有时是欣悦,有时是领悟,有时也可能含着一点点嘲弄。
RY不是能轻易被大人糊弄的女孩儿。
第一节文创课上,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喜欢文创课。
我不是爱“争一口气”的人,也不太在乎别人的喜欢;但是第一节课还没有结束,我就已经有点儿喜欢这个女孩子了。
到某一节当堂作文之后,RY走上前来将作文纸交给我的时候,我看着她红彤彤的脸,闪闪发光的眼睛,就像是发现了一个秘密——
这孩子,是对写作深怀热切的同道中人啊!
——不是为完成老师的任务,也没法敷衍题目和自己,她一写起来,就忘情地把整个自己投进去。她顾不得打捞自己,文字替她存在,也替她拯救。
每一次孩子们当堂写作的时候,我都会看她一眼。顺滑的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看上去乖乖的。
可她并不是乖乖的。
她在文章里一反所有人对灯光的赞颂与讴歌,说自己“穿梭在灯下与灯下,自以为逃出了一盏灯的手掌,却又不自知地坠入另一片光的泥潭”,担心自己“溺死在灯光里”;
她深情怀想遍生松柏的山上,一时风起,将人吹彻。人狼狈,而——“月光清亮。朋友被浇了满头满脸的月光,整个人显得澄澈无比,她大抵也很累了,轻喘着,眼睛却异常明亮,像塞下了整片银河。”
那一个“浇”字是如此恣意挥洒、荡人心魄,至今仍被学弟学妹们众口相传。
题目是《看见》或《看不见》二选一;到了RY那里,就变成了《看(不)见》。
RY默默注视着成人世界里的奇行怪状——她说你们全都眼蒙黑纱,自以为“看见”。她说你们混淆了“拍照”与“看见”的含义,也并不懂得“发圈”不是“记得”。
她的嘲弄辛辣无比,一点儿情面也不留——
“庐山的三叠泉实在是天下奇景,视频中有一群眼罩黑纱的人举着手机;一位有名的作家在礼堂里开讲座,视频中有一群眼罩黑纱的人举着手机;父亲住院了,一群眼罩黑纱的亲戚,依然举着手机。
“他们的感动大概都来自(也只来自)照片?他们看见那山涧壮阔瀑布的照片,飞快地输入'飞流直下三千尺!’看见讲座的照片,飞快地输入'听老师的课,醍醐灌顶!’而当看见父亲病危的照片,是不是会飞快地输入'我的好父亲,曾经是那样英姿焕发’还留下耐人寻味的省略号?”
RY啊,你让新手机里已经存了四万张照片的我,情何以堪啊……
敏感的孩子恳切地劝谕愚钝的大人——
“可不可以摘掉黑纱,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
若还冥顽不灵,怕不怕孩子预言成真?——
“手机熄屏,我便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而当我想扯掉那带来一切浑沌却又异常无辜的纱时,却发现它早已嵌入了我的双颊。”
“镜头睁大了眼。它的看见,带来了我和那群视频中眼罩黑纱的庞大人群的失明。我们就这样举着手机——发现自己其实只是某个独一无二的手机支架;我们就这样继续远行,指望手机中的冰冷芯片记住泛滥的无意义美好。”
我依旧是那个热爱摄影又懒于举起沉重相机的人。可是在举起手机的时候,我会下意识地停顿几分之一秒,稍稍回味此刻的情韵与感触。
我依旧是那个在朋友圈记录生活的人。可是在发圈的时候,我比以前有更多的思量与斟酌。
RY的话仿佛总在耳边轻轻提醒:就算是独一无二的手机支架,也还是手机支架而已呀……
我和RY并没有太多的私密时刻。也许二十节课(是的,我数了:是整整二十节课),不足以让她成为一个粘着我的孩子。
但是二十节课,足以让她的文字和她的样子留在我的记忆里,让我常常想起。
我依旧行走在学府校园里——勒杜鹃和爬山虎的校园里,但是我总也无法遇到RY。
也许,我们的相遇、相识与相知,只是在文字里。
而在文字里的相遇、相识与相知,就已经足够了。
RY对我说:“也许你走了,我会停止创作,也许不会试图让大家认可我的热爱……”
而我对RY 说:怎么能让别人来决定自己的热爱呢?
所以RY ,你的现在是怎样?
你怎样写作,怎样思考,怎样热爱?
你是否确凿地知道,一个成年人因你而受到深切且长久的触动,改变着她看待世界及与世界相处的模式?
你是否相信,你的文字,可以影响人,改变人?
茫茫人海,与你相遇,是我之幸。
所以RY,请嚣张地、恳切地、深情地、不管不顾地写下去吧!
无论我在哪里,我都在这里。
无论你写什么,我都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