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徐颖散文:一树花开(系列)
一树花开/徐颖
偶闻县城东隅新修了一座玉泉寺,便思量着去看看。不为烧香,不为祈愿,只是想去看看,感受一点佛寺的宁静。
出了繁华地带,行人便渐渐稀少起来。一路春光,尽收眼底。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阳光过于热情了。偏是那一隅樱花树,恰到好处地剪断了正午火辣的阳光。天才放晴没有几天,阳光便迫不及待地逐个亲吻着他的子民。再看那一树树樱花,并不如预期般热烈,意兴阑珊里祭出几枚病恹恹的花朵,零零散散,神情萎顿,苍白着小脸,全然不见初时的明媚与鲜艳。绿肥红瘦时节,最易感伤。果然,美人迟暮是不能去仔细瞧的。
一条土坡,蜿蜒而上,两边是掩不住的春光。日头下慢悠悠地向前行了一阵,便有些困乏,于是停步休息。一片油菜,恰似散落在绿色绒毯上的碎金,温和地笑着。油菜的另一边,是一棵大梨树,褐色的枝干上,挤满了晶莹的花朵。一树繁花,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更增俏丽。
欣喜,因着一次突如其来的久别重逢。该是有好几年没看到梨花了吧。她的洁白,她的莹润,曾经那么熟悉地盛开在我的童年里,以至于后来她突兀地出现在我的梦境时,我没有丝毫诧异,只是觉得很美好。梦境里的阳光是和煦的,甚或有些慈悲的温暖。红墙一隅,恰是一棵硕大的梨树。沐着阳光的花朵,白皙而娇嫩,迎着春风酣睡。
眼前的这一朵朵晶莹,依旧有着婴儿般纯净的睡颜,不是做梦,亦不是回忆,真真切切地就在我的眼前,触手可及。只是一棵,也只有一棵,在田间地头不疾不徐地开着,如白玉般的花瓣,在春阳下散发着温润的气息,一如当年。
当年,家家户户的田间地头都种满了梨树,甚或有些人家院内,也栽植了一两棵。每逢花开时节,远远望去,一片雪白。有风拂过,花枝轻颤,恰似月窟仙人卷起的银浪。走在阡陌纵横的田埂上,空气里尽是梨花的香味。就连远山,也在腰间系上一条白玉带。小的时候,是没有太多的词语来形容如此美景的,只在看到枝头繁花时,感觉很高兴。透过那一片片洁白的花瓣,我似乎看见一树树黄橙橙的梨子。
那时,家家户户都是一样的瓦房,一样的院落。一个村子转遍,几乎看不到几座楼房。偌大的院子,自是不能闲着,有的修了花园,种上诸如月季、凤仙之类的小花。有的,则种了韭菜、西红柿之类的蔬菜。至于菜园或是花园的边上,自是少不了种树。有种梧桐的,也有种枣树、核桃树的,还有种上桃杏或梨树的。外婆家的园子因着主人们不同的喜好,花也有,菜也有,连带着也有树。除了苹果树和枣树外,还有两棵梨树。小时候常去外婆家玩,一住好几天是常有的事。遇到梨花盛开的时节,我们几个小人便围在树下,叽叽喳喳品评着哪朵花开得最美。甚或看到树下的落花,也会挑选饱满一点的,轻轻捡起簪在发上。
梨花是安静的。比起其它花,她更像是孀居的闺中少妇,白妆素袖碧纱裙。玉容寂寞,重门深闭,一个人,听风,听雨,看花落,看春暮。又或者,在溶溶的月下,嗅着淡淡的柳风,自斟自酌三两杯淡酒,微醺在少女时代的回忆里。回忆里,有欢声,也有笑语。而如今,却只有一轮孤月,映着一袭白衫。
梨花是洁白的。细看那千万朵中的任何一朵,都白得纯粹,纤尘不染。“玉是精神难比洁。”寂寞空庭里的她,珍重芳姿,永远都是一身缟素,既不像桃花般浓妆艳抹,亦不似杏花般占尽春风。不争,正是她一生的写照。也只有这样的她,方才配得起皎洁明净的月。
“一树梨花一溪月。”想来,最美的梨花,不只在月下,还在溪边。梨花、清溪、明月,一样的晶莹,一样的清澈,一样的皎洁,光是想想,就已经很美妙了。
眼前的这树梨花,虽无明月相伴,亦无清溪映衬,却能淡然自持,独守一方蓝天白云,在春风里温和地笑着,不忘初心。花开见佛,花开见喜,心既无意得了这棵树的点化,也就自然而然地静了,便再没了寻寺静心的执着,欣欣然转身,轻轻快快向来时的路大步走去……
莫负春色
初春,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漫不经心地下着。初时,似是下得急了一些,听在耳里是哔哔啵啵的嘈杂。随后,却似忽地想起了野外的花事,动作便逐渐温柔下来。
寒,不,确切的词应该是凉,随着雨丝轻轻盈盈地在空气里蔓延。握着伞柄的手,也生了凉,自然而然地往衣袖里缩进去一些。抛了伞,任凭细细的雨丝扑在面上,亦是凉凉的。这样的凉,大约可以唤醒心底的醉意了。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远远近近的景,都在春雨里浣洗一新。陌上娇花,自是不必说,比以前更增俏丽。沉睡的花苞,早已苏醒,只睡眼惺忪地伸个懒腰,花瓣就都舒展开来。河堤的柳,也在这烟雨里蒙上水汽,似披了一层轻纱,如烟盛放。春来,柳绿。春暖,花开。春天的步伐,热情得没有半点迟疑。前几天,还是柳色遥看近却无,如今,却已娉娉婷婷地站在春风里了。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听了一夜的春雨,不知那“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的杏花是否已如约爬上枝头。记忆里,似乎很久未看到明艳的杏花了。纵然偶尔碰到一两枝,都是极素净的粉白,在明快的春色里,竟有几分格格不入。“团雪上晴梢,红明映碧寥。”《红楼梦》中那几百枝喷火蒸霞一般的杏花,我竟是一枝也没有看见。又或者,我去得太迟,竟是错过了她们最美的年华。这占尽春风的花儿啊,终是和我无缘,我只能惆怅地看她们被春风吹作一地落雪。“莫待明年花更好,当惜今日春正浓”,今岁,自是记得要去赏陌上花开。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寥寥数语,艳称千古。千年前的一个春天,吴越王钱镠在杭州处理完政事后,信步走出宫门。春深时候,桃红柳绿。凤凰山脚的西湖堤岸姹紫嫣红,芳菲一片。想到回乡多日的夫人戴氏,吴越王甚是想念,于是回宫提笔写了一封家书,其中就有这一句。若非情真意切,一个横刀立马、粗通文墨的乱世英雄,又怎能提笔写出如此唯美的家书。吴越王与结发妻子的爱情故事,虽然没有十八相送的缠绵悱恻,也没有霸王别姬的荡气回肠,却依然令人心动。明明很想念爱妻,吴越王却还是不忘叮嘱爱妻:“陌上花开正好,卿当沿路慢慢欣赏,莫负春色!”短短的几个字,既深情又柔情,当是春天里最美的诗句了。虽然隔了千年的时光,读来,依旧萦绕着淡淡的花香。
陌上花,定是胭脂色的多一些吧。若是十里桃花都开起来,怕是天边的云霞也要失色的。“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匀上胭脂的桃花,从来都不含蓄,浓烈到极致,恰似待嫁年华的少女,即便不去刻意招摇,依然无法掩盖绰约的风姿。这样的春色,自是不可辜负。这样的年华,亦是不能辜负的。于是出门,采撷一片殷红的花瓣,书上心事,放逐在门前的清溪里。看着它随风兜兜转转,继而消失不见,心里也多了一丝期待。或许,在某个看不见的转角,会有人从碧水里打捞起这瓣心事,读出你心中的山水。凤冠的珍珠,终于可以如愿,在春风里挽进乌黑如云的发髻;鲜红的嫁衣,终究没有辜负,这最美的年华。
这最美的年华,总是让人羡慕,而这最美的季节,却总令人喜悦,莫名的喜悦。这个季节,姹紫嫣红,随意开出的一朵,都是一首美丽的小诗。诗意的季节,怎好辜负?待明朝天晴,与二三子,携一壶酒,同去赏花,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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