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学生闯入老师家打劫，犯下强奸暴行，牵出案中案

| 古案卷宗 / 不定期更新 / 细雨丝竹（撰文）|

明宪宗成化元年（公元 1465 年）六月二十六日，半夜三更忽降雷雨，待电闪雷鸣消退之后，云南某县 ' 官学 '（公立学校）内猛然传出凄厉的哭喊声——学校教谕徐与宁的妻子林氏在呼救。徐与宁全家住在学校宿舍，林氏哭诉有强盗闯入徐家的住所打劫，刚刚逃走。很快，几乎整个 ' 里甲 ' 的人都动员起来，冲向四面八方追捕强盗。

一共有多少人投身本次 ' 擒贼 ' 行动？这个问题对案件真相有比较重要的影响，我们先作个简单的了解。里甲是明太祖朱元璋设立的基层组织形式，每 110 户为一 ' 里 '，每一里由男丁最多的 10 户出人担任 ' 里长 '，其余 100 户为编为十 ' 甲 ', 每甲 10 户。里甲除了履行赋税征收、徭役征派、控制农村人口流动、主持祭祀等功能，也要处理本地 ' 户婚、田土、斗殴、赌、盗一切小事 '，防贼缉盗是里甲不可推卸的职责。因此，徐家所属里甲的人家群起追贼，未必是由于明朝人普遍具备见义勇为的精神，实在是义务压身、不容逃避。按照里甲的户数，即使每户只出一人，当晚少说也有小 100 人参与追捕行动。强盗前脚刚跑，追击者人多势众，然而，在这个空间狭小的小县城里，他们愣是一无所获。

正当人们大失所望之际，林氏镇静下来，说出一条关键信息：' 强盗就是学校里的生员，玄冕、庞玉！' 石破天惊！众所周知，玄冕、庞玉在本县学生当中算是最会 ' 来事儿 ' 的，与徐与宁及其儿子徐来善颇为投缘，打得火热。玄、庞二生经常去徐家，跟徐来善一道舞刀弄剑、切磋武艺，怎么突然夜闯恩师家打劫？但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么多人上阵，抓不到两个蟊贼——他们在本地有落脚点，人、地两熟啊！

紧急关头，顾不得多想，人们兵分两路，分头杀奔玄家、庞家，抓获玄、庞二生，扭送县衙法办。

县衙一查，发现本案简直是一地鸡毛再泼一大盆狗血。首先，苦主徐与宁正在跟同事、学校训导赵迪打官司。纠纷起因是五月份学校出现 ' 钱粮短少 ' 即供应短缺现象，徐与宁称，这要归咎于赵迪擅自挪用储备物资，事到如今，只能让每名学生分摊一钱银子、一本 ' 散历 '。而赵迪于五月二十日诉称，【自己是无辜的，全怪徐与宁，徐在半月前打发校工胡恭、一众学生下乡播种、打柴，尔后，其私自从县里的官仓运出二百余石粮食，却并未用于补充学校物资。徐与宁还指使亲信学生玄冕、庞玉煽动同学去找赵迪索要银子，企图把过错栽到赵的头上。作为 ' 对价 '，徐与宁答应把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分别许配给玄冕和庞玉。】

徐与宁一家则称：【徐只是鼓动玄冕、庞玉率领众生员给赵迪施加压力，迫使其认错、承担应负的责任。不料知人知面不知心，玄、庞二生竟然翻脸不认恩师，卑鄙无耻地开出条件：'徐先生有两个好女儿，若招我每（们）做女婿，（我们就）与他证佐赵先生（挪用物资）。' 徐与宁气愤地予以拒绝。玄、庞二人死缠烂打，又于六月初六找徐与宁妻林氏 ' 讨酒吃 '。林氏不给，玄冕、庞玉破口大骂，了。林氏也不是好惹的，立即告到县衙，县衙将玄冕、庞玉捉去责打训诫。】

' 我们只当此事到此为止，不想他两个动了歪心邪念啊！' 林氏泣不成声。

经县衙审理，玄冕、庞玉供称，【六月二十六日，两人商议：'我们被徐先生（连）累，（放假）无有盘缠（回乡），今夜去他家劫些财物。' 当日申时，玄冕在郊外住处与邻居孔敏等人在门口乘凉。黄昏时分，玄冕向孔敏等告辞，进城去了。】

注意：玄冕的上述行踪有孔敏等作证。之所以选择六月二十六日作案，应该是因为他们知道徐与宁父子当晚都有事外出不在家，徐家只剩妇女，容易控制。

关于进城之后的行踪，玄冕说，他去和庞玉汇合，三更天开始行动。两人各持铁箸、石块、砖头、木棍等工具，穿过学校的 ' 号房 ' ——即 ' 门房 '，蹿至徐与宁家的宿舍。是夜，雷雨大作，给玄、庞二人提供了掩护，学校的邻居及徐家人都毫无察觉。

玄、庞用铁箸拨开前门的门栓而入，采取相同的手段进入二门，然后持石块打开徐与宁女儿徐二姐所居西间的门，一脚踩住徐二姐，沉声威吓：' 我们是强盗！有银子快给我！'

徐二姐吓得喊叫起来。玄冕、庞玉把她拖下地，欲行无礼。徐二姐扯住小衣（内衣）的衣带，玄、庞二人未能得逞。林氏年龄较大，睡眠程度不深，雷电把她唤醒，隐隐约约听见女儿房里有动静，就起身过来察看。

据林氏母女说，本来她们都没有听出玄冕、庞玉的话音，恰在此时，一道电光闪过，照亮了两个 ' 强盗 ' 的脸，林氏一眼认出是玄冕和庞玉。惊吓突如其来，林氏瞬间石化，瞠目结舌，口不能言。

玄冕、庞玉放过徐二姐，闯进徐来善妻舒氏居住的东厢房。正值盛夏，溽暑难耐，舒氏图凉快，一丝不挂地在屋里睡觉。据舒氏称，她睡得很熟，一点儿也没有听到徐二姐房内的声响，所以未能提前作出任何反应。玄冕、庞玉轻而易举地制服舒氏，轮流施暴，得手后逃之夭夭。这时，林氏才回过神来，大声呼喊，叫醒里甲众乡亲，出动擒贼。

不过，经县衙盘点、核实，徐家倒是没什么财物损失。

案卷上报至大理寺，大理寺卿王槩指出案件有一些疑问。下文笔者仍然结合个人观点进行论述：

一、学校 ' 钱粮短少 ' 究竟是谁之过？徐与宁还是赵迪？

答：此案是造成后续徐家遭劫的根源，始作俑者应为徐与宁。综合前述案情来看，徐与宁和赵迪的矛盾恐怕由来已久。假设真相如徐所言，他两袖清风，只是鼓励学生出面伸张正义、促使赵迪担责，那么，玄冕、庞玉有何底气向徐家索要女儿？显然不合情理。玄、庞二生的表现，倒像是他们知晓徐与宁确实有亏空公物的行为，抓住把柄进行要挟。这也可以解答王槩提出的一个问题——二百多石粮食，约合现代 2.58 万斤以上，徐与宁就算把儿子徐来善叫上，短期内如何从官仓搬走？

徐多半有帮手，作为他的心腹，玄冕、庞玉首当其冲。即便如此，人手仍嫌不足，应该还有一些学生参与。玄、庞二人在生员中有较高的号召力，徐与宁既然清楚他们有能力动员一众同窗 ' 讨伐 ' 赵迪，那也完全有可能指使他们从生员中挑一些可靠的小喽啰来搬运粮食，也不排除玄冕、庞玉会加请几个三教九流的校外朋友来帮忙。

并且，事成后，徐与宁应该没让学生们 ' 利益均沾 '。玄冕、庞玉等人忙乎了大半天，发现自己白给 ' 徐先生 ' 数钱，什么 ' 心腹学生 ' 啊？无非是被徐当成几条免费使唤的哈巴狗，由此心生怨恨。这样一来，当徐与宁指使玄、庞二生攻击赵迪时，玄、庞反过来逼他嫁女儿、散布 ' 徐与宁已招他们做女婿 ' 的流言 '、把徐唆使生员陷害赵迪的企图抖露出去（所以赵迪才会得知以上二事）、找林氏讨酒闹事……一系列反应就有了合理的逻辑基础。

你说玄冕、庞玉等人为何不索性向县衙指证徐与宁亏空物资？因为他们本身是从犯，不能自己站出来直面此事，便只是 ' 释放空气 '，推动赵迪给徐与宁制造麻烦，而他们还可首鼠两端、牟取好处。

何况徐与宁指挥 ' 心腹学生 ' 搬出公粮后，估计火速转手给了事先联系好的下家，玄、庞等人举不出物证。事实上，县衙于五月二十八日接获赵迪的诉状，曾去过一趟徐家，却没有看见一粒可疑的粮米。

由于徐与宁家一再拒绝满足玄冕、庞玉等人的要求，他们对徐家的仇恨与日俱增，这出闹剧的大结局——入室施暴，便在六月二十六日午夜鸣锣上演了。

二、徐与宁家真的遭到侵犯吗？王槩认为林氏母女婆媳三人的证词存疑，主要在于：1. 玄、庞的头号目标是徐与宁的女儿，为什么随随便便就放过徐二姐，转向舒氏？徐二姐只不过 ' 扯住小衣 '，缺乏有效反抗的能力。

个人认为徐与宁家遭侵犯一事大体属实。纵然林氏想牺牲儿媳的名誉，以陷害玄冕、庞玉，也不可能把宝贝女儿一并搭进去，否则不如之前就把女儿嫁给玄冕、庞玉，息事宁人。在细节描述上，林氏、舒氏、徐二姐或许有记忆不准确甚或有意扭曲之处，毕竟她们是女性，在当时的文化氛围中，要考虑的因素很多，可以理解。这不影响基本事实成立。

2. 玄冕、庞玉商议要去徐家 ' 劫些财物 '，末了，为什么只劫色、不劫财？

个人认为，' 劫些财物 ' 本来就只是玄冕、庞玉在县衙 ' 刑杖 ' 敲打下说出的一面之辞，他们不敢明言自己对徐与宁真正的矛盾所在。

不管加害者是不是玄冕、庞玉，由其行动来看，劫色、报复才是主要目的，劫财只是附加目的，可有可无。

三、加害者真的是玄冕、庞玉吗？王槩认为，玄、庞在徐家是常客，林氏等三人怎么会听不出他们的声音、要靠闪电照亮他们的脸才辨认出来？

从加害者的行动路径来看，他们必然是熟悉徐家情况的 ' 常客 ' 无疑。在此前提下，关于声音，个人认为，由于加害者在作案过程中刻意压低嗓音，加之雷电干扰，林氏等三人在慌乱之中的确有可能听不出对方的声音。

王槩还质疑，电光一闪只在一瞬之间，林氏果真能认出玄冕、庞玉的脸吗？眼下数九寒冬，没有雷电，笔者用手电筒试了一下，结果是有时能辨认，有时不能。

综上所述，这是一起因学校高层人员亏空公物、分赃不均引发的案中案，徐与宁儿媳舒氏、女儿徐二姐是受害者，徐与宁本人不值得同情。那么，加害者是否确为玄冕、庞玉？从主观要件来看，他们具有充足的动机。玄冕的邻居孔敏也证实玄冕于六月二十六日进城。只是这些不足以证明玄冕进城后与庞玉一道采取了哪些行动。唯一的证据仅仅是林氏的证词。

林氏或许并未认出加害者，而加害者也有可能是其他协助徐与宁运粮、却未沾到光的 ' 亲信生员 '，但因玄冕、庞玉跟徐家的冲突最大，林氏最恨也最怀疑玄、庞二人，故而指认他们两人为加害者。然则，玄冕、庞玉为什么承认？有明代县衙的 ' 刑杖 ' 等全套家什伺候，只怕想不承认也难。

无论加害者是谁，徐与宁都难辞其咎，负有与加害者同等的责任。通过本案，亦可窥见明代中期社会的某些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