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山人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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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山人水墨画最突出的特点是“少”而“空”,用他的话说是“廉”,有时满幅大纸只画一鸟或一石,寥寥数笔,却神情毕具。笔致简洁,惜墨如金。正是他的这种极简画风,才有了简疏旷达的神韵。历代文人画,笔墨简洁,以“少”见长。但与文人画不同的是,八大山人的画于少的笔墨中沉积着一种“空”的意象。这与他不平凡的人生经历是分不开的,特别是皇族的灭亡与仕途上的无望,使他看不到自己的前途和未来,万事皆空。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也给他的艺术人生留出了大量的空闲时间,囤出了一大片纯净的空间,他可以毫无眷恋地投入到艺术创作的新领域。
八大山人遁入空门几十年,思想、行为深受佛教的影响。佛教认为万物本空,空是事物的本质,任何事物都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生死轮回。大乘佛教认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是指有形质的一切万物。人间之物质、身体本系空无实体,而由地、水、火、风四大和合而成,故称空即是色。此万物为因缘所生,并非本来实有,四大若离散,则复归空无,因此其当体是空,此谓之色即是空。一幅画作要呈现在读者面前,首先需要笔墨、色彩、创作工具、材料、形象等来塑造可视的图像,当我们看到画面这种表象就是“色”,而产生这种“色”的因缘,诸如人的思想、心境、意象等便是“空”,画中如果有了思想、心境、意象等这种“空”,便会产生作品这种“色境”,可谓空即是色。
中国写意画热衷于空山无人、任物兴现,体现人对大自然中空茫、旷远的感受。《庄子》云:“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所谓“心斋”,指的是一种虚无空明的心境。中国古诗中也有如此佳句:“亭空寂无人,秋光自萧瑟”“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面对八大山人的作品,我们常常看到的是大面积的空白,计白当黑,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画面上的一只鸟、一条鱼,或者一块石、几片叶,其它地方除了题款铃印,全是一片空白,即空之色,形成简洁、飘逸、孤寂、空灵的意象,这也正是中国古代文人所追求的“虚静”“淡泊”“高远”“幽深”境界。
在八大山人的画中,色是一切有形或能被直接感知的笔墨、形体、色彩,空是那些不为人知或没被感知的空白、思想、意境。色与空永恒变化、相互转化的本质,可谓“妙有非有,真空不空”。佛法讲“四大皆空”的用意是要人们认清宇宙人生的真相,积极进取、淡泊名利,以解除身心的束缚,获得身心的解脱和自在。八大山人在画荷花时,非常善于利用空间。画面上出现的大面积空白,不仅为了造成视觉上的形式美,而且留给观众丰富的想象余地。在荷花世界里感悟到写意画“实相无相”“空即是色”的意境,荷花荷叶只不过“一颗莲花子”,真是“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
对于空的表现,妙在构思创意,言简意赅。朱耷每每取一大幅宣纸,或绘一条鼓腹之鱼,或画一隻孤零之鸟,无水,却似水中游;无靠,却冥冥中有倚。通过大面积的空来凸显小面积的实,也暗示着画家对故国的思念。八大山人约在58岁时开始创作鱼鸟,画上一条游鱼,空无所依,白眼向天,不仅最完美地体现了“中国画中以空灵、含蓄、减省为最高审美的艺术法则,更透过游鱼的白眼将八大山人一己的心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现在藏于南京市博物馆的《梅花图》是朱耷创作的纸本墨笔画。仅绘一枝梅,仅有四朵梅花在梅枝上孤立地绽放。因为其简,枝端的花苞就凸现画面,让人入眼就领略到满目孤寂凄冷的茫茫大千世界中蕴含的生意,领略到画家心中的落寞与凄苦,以及对生命的期许。此图用笔二三,屈指可数,笔简意赅,以至极意。不由令人想到郑板桥的评价:“横涂竖抹千千幅,墨点无多泪点多。”让人领略到画家生于心而应于手的功力。
《荷石水禽图》描绘的是河塘边上的景色。在画面的下方,两只水鸭一前一后蹲在石头上,相向而立。数柄荷叶,从画中的不同角度伸出,大小不一,构图互相呼应,动感十足。看似草草描绘,但却达到了笔简意赅、神气完足的境界。
《桃石千秋图》是八大山人74岁时创作的水墨画,这幅构图简洁,只有一石两桃,石块倾斜于一角,树枝从石中横空而出并垂下来,整体感很强却不复杂,但很少人能用极少物体画出如此高的境界。八大山人有一首题画诗:“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摹。”表达了自己作画的审美与精神追求。
朱耷的水墨花鸟画,远师五代徐熙的野逸画风和宋文人画家的兰竹墨梅,也受明林良、吕纪、陆治的技法影响,尤致意青藤白阳的粗放画风,其风格颇近现代意味的大写意花鸟画,兼有梁楷的减笔与倪瓒的逸笔,以极简的线条与墨色在白纸之上,达到中国写意画持黑守白的极至之境,超凡脱俗地结束了中国绘画的中古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