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闽散文:儒风诗韵花之魂
花草虫石,历来是人类的重要审美对象。面对百花吐艳,群芳竞放,蝶飞鸟语,兽走鱼潜,谁不为之倾倒,或不为之欣悦呢!
常人尚且如此,那么对于多情善感的诗人儒生,则更会陶然欣喜,诗意萌生,比兴寄情,或托物言志了。古时陶渊明咏菊,王羲之爱鹅,周敦颐颂莲、朱熹种树、郑板桥迷竹、林和靖“梅妻鹤子”等等,早已传为佳话。东尔尼雪夫斯基在《生活与美学》中写到:“自然中美的事物,只有作为人的一种暗示才显示出美。”且看唐代大诗人、诗仙李白的《孤兰》:
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荒没。
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
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
若无清风吹,香飞为谁发?
诗人通过兰花,寄意幽深,这里的兰花已不再是一般的“无情物”,而是诗人情感的媒介。后来大家比较熟悉的陆游在《卜算子·咏梅》亦托物言志,比兴暗示,梅花就是陆游自身遭际、品格的化身,其词曰: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花,已赋予反映生活,寄托情感和审美艺术的人性和文化。园中的梅、兰、菊、竹,在国人与外人的玩赏过程中,也许有相同的自然美感,却绝对有其不同的人文底蕴,包括审美艺术或哲理思想等,它们是古时儒生士子们心中的“四君子”花卉!
与李白、陆游比兴寄意不同的是返朴归真的诗文造诣,如孔子评价《诗经》的一样:“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纯系咏物之自然美,就像宋代杨万里描摹自然风物的《小池》曰:
泉眼无声惜细流,
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
早有蜻蜓立上头。
他对客体荷花、蜻蜓等不作文字游戏或无聊描写,而是渗入诗人高雅的审美情趣。花草虫石,完全成了中国文学艺术家们发挥个人才华的审美对象。
还有一种花之风韵是诗人将花之自然美加上人的意境巧妙地融合起来,花既不是比兴拟人的花,同时花亦不只是自然景观描写的花,她已赋予诗人和读者意境无限,浮想联翩,如韩愈名诗《芍药》曰:
浩态狂香昔未逢,
红灯烁烁绿盘龙。
觉来独对情惊恐,
身在仙宫第几重?
第一句用“浩”和“狂”字描写芍药花香气,词约意丰,利索传神。后却“欲现忽隐”的转折:“昔未逢”。第二句“红灯烁烁绿盘龙”,使人忽想起《西厢记》崔莺莺那脉脉含情的眼光,或《牡丹亭》中杜丽娘那容光焕发的神态,令人怦然心动,作者把芍药的花“拟物”为红灯,把芍药的叶“夸张”为盘旋而走的碧龙,形成红绿相对,动静结合的景观。最后两句“觉来独对情惊恐,身在仙宫第几重?”作者似梦楚怀王与巫山神女艳遇,认定这美好之花在人间看不到,只在仙宫才会有,最后反问句,使诗达到“余音袅袅、不绝如缕”与“虽发语已殚,而含意不尽”的境地,大大增加了诗的内蕴,亦展示了中国文学大家的艺术功力!
崇尚中国传统文化之士,特别是儒家文人墨客,必定是热爱生活的人。奇花异葩应时开,芬芳满园人多醉。洛阳牡丹,在宋代最负盛名,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曾欣赏过其中九十余种,自栽三十多种,其写有诗曰:“洛人惊夸立名字,买种不复论家赀。”
比新较价难优劣,争先擅价各一时。据《欧阳文忠全集》卷二《洛阳牡丹图》记载,他种有出名的苏家红、贺家红、林家红等品种,还有出于魏仁溥家的魏花,并为之题词:“此花初出时,人有欲阅者,人税十数钱,乃得登舟渡池至花所。魏氏日收十数缗。”(《洛阳牡丹花释名第二》),栽花、剪草、种树、培竹,还有喂鸟、养鱼等等儒雅休闲遗风,早已是国人的生活一部分内容,在宋代,儒生名士为赏名花异草,既愿远途跋涉,也乐于贡税交钱呢!
杨万里爱花做花诗,还不惜破费买花赏花。当菊花盛开时,“百钱担上买一支,聊伴诗人发幽意。”梅花上市时,“官路桐江西复西,野梅千树压疏篱。昨天都下筠篮底,三百青钱买一枝。”有一次,杨万里见卖花担上有瑞香、水仙和兰花同一瓦斛者(犹如今天的艺术鲜砌花),买至舟中,各为赋诗。为瑞香赋诗:“侵雪开花雪不侵,开时色浅未开深。碧团栾里笋成来,紫蓓蕾中香满襟。别派近传庐阜顶,孤芳元自洞庭心。诗人自有薰笼锦,不用衣篝炷水沉”。为水仙花赋诗:“生来体弱不禁风,匹似蘋花较小丰。”为兰花赋诗:“雪径偷开浅碧花,冰根乱吐小红芽。”这些诗文均入杨万里所著《诚斋集》卷30《三花斛》,借花吟诗作词,载道达意是一方面,反映当时老百姓栽花、卖花、插花、砌花和品花的生活艺术又是其另一方面,诗里充满了古代诗人的生活情趣。
素有悲情之怀的陆游,赏花作文无不体现其个性特征。陆游曾访问过一位卖花人,对他的生活及其妻小不幸遭遇有所记录:城南上原陈翁以卖花为业,得钱悉供酒资,又不能独饮,逢人辄强共醉。辛亥九月十二日,偶过其门访之,败屋一间,妻子饥寒,而此翁已大醉矣,殆隐者也,为赋一诗:“君不见会稽城南卖花翁,以花为粮加蜜蜂。朝卖一株紫,暮卖一枝红。屋破见青天,盎中米常空。卖花得钱送酒家,取酒尽时还卖花,春春花开岂有极,日日我醉终无涯。”(陆游《剑南诗稿》卷23),名士的花卉文学透出了儒家:“正心、诚意、修身、齐家”的正道,鞭笞卖花翁“醉生梦死”以至不能养家糊口的惨淡人生。
古代知识分子,除了“棋、琴、书、画”生活“四艺”和纸、笔、墨、砚“文房四宝”聊以修身养性、解救无聊之外,普遍爱花,特别爱竹,几乎是爱竹成风。“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这是儒生士子的共同心声。许多读书人,无论贫富,有园必植竹。竹,四季常绿,正直挺拔,节节有度,其心空达,其叶洒落。在人生哲理方面颇富启迪,示人以虚怀若谷之理和清廉正直之风。明朝王守仁,即王阳明先生在当秀才时,曾于后庭竹园中,长时间“格竹子”,即研究竹子,希望通过“格物致知”朱熹的理学大义,直至“骨瘦如柴”才悟出竹子“空心有节”等哲理。“松露滴沥,竹风潇爽”是许多读书人的志节意境,古文《淮南絮青》卷上《移竹》有诗云:“南庭多绿竹,移种近西墙。远待三年后,阴成一片凉。月铺金巢碎,风度已铿锵。定爱常来坐,中间顿石床”。过去,许多读书人抱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栗”等读书做官、科考致仕的梦想,三年为期的上京赴考之前,亦以种竹赋诗言志。因为“竹”在河洛话中也是“得”的谐音,“远待三年后,阴成一片凉”。苦读三年,一朝高中,小可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封妻荫子;大可实现报国安民,“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的宏愿。
无论如何,栽花种竹,儒家士子如痴如醉般的投入,其表现的是中国传统文化各方面,犹以主流儒家积极出世的精神为多,其恰如花卉绚丽多彩,让人眼花瞭乱,甚至至今仍流连忘返!
梧闽风采
郑亚水,笔名梧闽,自号"山石码'',毕业于厦门大学政治学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先后由漳州市图书馆出版《秋水白云》、《西方国际政治研究》、作家出版社出版《白云深处》、海风出版社出版《月泊龙江》等书籍,散文作品并入选《中国散文家大辞典》(作家出版社)。
2001年中国东欧经济研究会授其《企业文化一一现代企业的灵魂》''优秀社科论文一等奖'',并入选《中国改革发展论文集》(北京希望电子出版社);2009年11月,该论文被清华大学收录《n<1知网空间》智库咨文。
2009年9月《新文化泛思》入选中央党校全国思想政治工作科学专业委员会编审的《科学发展观学习与实践文集》;《<兰亭序>拾遗》一文于2010年9月入选《中国散文家代表作集》(作家出版社),并荣获2010年度中国散文学会“中国当代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