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彦琴 我与父亲

作者：卫彦琴

世上有无数赞美父亲的词，却没有一个属于我；也有许多关于父爱博大浓烈的文字，却在我面前如此平静、冷淡。父亲，这个称呼，这个角色，于我而言，曾经也有过太多的幻想、太多的期待，然而，更多的纠结和失望，让我一片茫然，提起父亲，从不敢轻易下笔。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去世，让我与母爱彻底阴阳相隔，从此便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父亲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记忆中，八岁前父亲给我的唯一温馨记忆，是每年正月村里闹秧歌的时候，父亲会抱着我跟着秧歌队看热闹，即使他在场子里扭秧歌或者唱，都会抱着我，我把头伏在他肩膀上，感受到一种踏实和温馨。

自从八岁那年，父亲去了邻村做上门女婿，把我彻底丢给爷爷奶奶后，我的生活中就失去了父爱，甚至连儿时的那些温馨记忆，也被一种失望和纠结慢慢冲淡。

那时候，继母有五个儿女，最大的姐姐比我大两岁，最小的还不满一周岁。继母的原丈夫是生病去世的，生前看病花光了所有积蓄，连房子也卖了，母子六人挤在一孔破旧的窑洞里，生活非常拮据。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除了会干农活，别无谋生技能。为了养活一个七口之家，每天疲于奔命的在地里干活，也只能勉强维持基本生活。后来为了生计，学会了做碗托和凉皮，在临近村子唱戏的时候，会挑着担子，去卖这些当地人喜欢的吃食，换得一点零钱，这样的日子熬了十年，终于盖起了三孔新窑洞，一家人搬进了新房。

父亲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很少和我交流。在继母家的前十年，我的小学和初中是爷爷奶奶供着上完的。对父亲的记忆，就是他从不管我的生活和学习费用，理由是我有爷爷奶奶管。就连村里唱戏，他买零食，也只是给继母的五个孩子的，从来没有我的份。由于缺少交流，我对父亲的冷漠心生怨恨，在我幼小的心里种下一种思想，父亲不爱我。

缺少父爱的我，心中有许多不平，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自己走出一条路来，于是，我倍加刻苦学习。初中毕业那年，学业成绩优异，在学校名列前茅，并以高分考入柳林县一中。由于爷爷逐渐年迈，劳动能力日趋下降，靠几亩枣树地供养我的学习生活费用变得很是艰难。同年，继母也因病去世，留下了五个无父无母的孩子，最大的十八岁，最小的八岁。许多亲戚朋友劝父亲离开那五个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回家供我读高中，与我相依为命，却被父亲拒绝了。

记得我初中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也到我家里做过家访，意思是要告诉父亲，我的学习成绩很突出，继续读高中，考上大学的希望很大，不要让我因家庭困难辍学。我也和父亲商量过，并且承诺说“爸爸，你回来供我上学，我一定努力读书考上大学，妈妈不在了，现在你供我上学，将来咱们父子相依为命，我为你养老”。他的回答是:“你不用上学了，高中三年能不能考上谁也保证不了，你有爷爷奶奶，吃饭穿衣不成问题，女孩子将来找个婆家，就行了，爸爸不能光顾你，他们兄妹五个已经无父无母了，我不能不管他们”。

当时的我，并不理解他何以宁愿选择牺牲亲生女儿的前途，也要去照顾后母的孩子。和他谈完，我独自跑去妈妈坟头哭了好久，我想不通为何我的父亲如此对我。就这样他拒绝了供我上学，也在我心里埋下了怨恨的种子，我恨他生了我却不爱我，生为人父却不尽做父亲的责任，无视女儿的前途命运。如果说当初离开我另外成家还情有可原，这次拒绝供我上学，纯粹属于不负责任，我终身不能原谅。

我甚至开始怀疑亲情，如果说母亲生我而离我而去是无法挽回的死别，那么父亲的健在却不负责任是对亲情的否定。此后，与父亲的每一次见面，要么是不说话，一说话就夹枪带棒，面对我的不理解，甚至故意刁难，他总也显得很愧疚，默不作声地承受着。而我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应该承受良心上的谴责，从来也没考虑过自己有错。

就那样，我在亲友的资助下，读完了高中，以高分考入大学，申请了助学贷款，靠勤工俭学读完大学，读书期间的贫困和无助可想而知，但固执的我从来不要父亲帮助，在心里我不再把他当做亲人，我告诉自己，靠自己一样可以活得很好。参加工作两年以后，我还清了上学期间所欠的费用。再后来找对象，结婚，也不征求他的意见，只想离家远一些更好，再也不用回去面对心里的创伤。

后来我结婚生子，在异地工作，依旧很少专程去看父亲，只是去看奶奶的时候，会出于礼节性地给父亲带去一些吃的用的东西；或者在他需要物质帮助的时候，提供一些物质方面的帮助，在情感上，却始终是疏离的。面对我的疏离和冷漠，父亲总也显得很失落无助，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在接受惩罚。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我慢慢理解了父亲的苦，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对父亲的态度慢慢发生了变化。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到父亲在和奶奶聊天，父亲说：“燕子小时候我没管过她，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负责任，现在她对我不亲也正常。”当时，我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不知道是同情还是悔恨。

现在的我已迈入中年的门槛，才明白生而为人的社会责任，懂得了父亲的善良和艰难，也慢慢体会到血脉亲情的分量，每次看到日渐衰老的父亲，只有心疼。无论如何，父女一场，终究血脉相连，没有无法跨越的沟坎，父亲给予我生命，已是最大的恩情。命运无情，夺走了母亲的性命，已是天降灾祸，我又怎么能因为生活的刁难，再去责怪和怨恨父亲，让仅有的亲情在一腔怨恨里消磨。父亲，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浅薄和无知，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尽力做一个孝顺的女儿。

其实，不管这世上有多少渴望而得不到的亲情，终究还是值得去体谅，体谅别人的不易其实是放宽自己，亲人之间只有互相体谅，才能把爱扎得更深，获得更多心灵的滋养和幸福感。

任岱军 | 绿皮火车，时光深处的记忆

挥不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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