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啼血笛声残

杜鹃啼血笛声残
吴继忠(侗族)

人和花的生命一样,来时一缕春风,去时一夜细雨。婚姻如花,总道不尽它的绚丽和凄凉。

——题记

又是一个雪里桃红。我独自在紫藤架下轻听故园春风。

门前,那条流不尽的山溪水犹如一条洁白的丝带在幽幽的冬阳下飘舞而来,它浅吟低唱,它轻绕指柔。我看着溪边的米兰花,绿意满窗的木屋,杜鹃声里,我才知道自己迎来了第一个离异后的春天。没有寂寞的花,只有寂寞的人。在情感冬眠的日子里,我离开令我生痛的地方乡政府,带着八岁的女儿小雪又回到了“吃饭不忘老屋场”的家乡。几回回,我站在故乡的村头看斜阳,鸟儿声声,松涛阵阵,倍感山野荒凉。我看到那些山花并不因为凋谢时的冷风夜雨而伤怀,它们的绚丽只为生命而绚丽,他们的凄凉不为孤寂而凄凉。相反,他们一年一年的依然绽放,且淡泊平静,清雅坦然,芳华无限。而我却为我的婚变脸上整日布满阴霾,自甘沉沦。家人为我的不理智行为指责一番后又黯然神伤。天真的女儿天天哭着逼我要她妈妈,而年幼的她依稀能辩她妈妈离走的方向,多少次背着我和家人踏上寻找妈妈的山路,但就是走不出大山。女儿嘶哑的哭声在山谷回响:“妈妈,妈妈呀,你在哪里?”“妈妈,小雪找你来了,你回来吧,妈妈,小雪再也不顽皮了!”喊累了,哭乏了,索性在路边睡着了。每次都是路过的村民把她领回家,都指责我不应离婚,都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带好小孩呢?指责归指责,乡亲们还是很同情我的处境,看着我一天天的憔悴,乡亲们劝我道:“流浪的苦你都吃过,难道这个情坎,你就逾越不了吗?”说这话的人正是我的小学老师,想当年我参加全乡学校文艺汇演我的笛子独奏为我们学校争了光,令老师至今仍炫耀。听了老师的话,我不由得喟然长叹:“老师,我带着个女儿,她又十分思念她妈妈,这肯定影响到她幼小的心灵成长,我该如何是好啊!”“唉,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为小雪找一个后妈!”“可是方圆十里八寨,根本没有一个适合我要找的对象,我去哪找啊!”对我的长叹,老师一时不知所云。我的心情一天天地被囚牢着。在这浑浑噩噩的日子里,我和女儿艰难地生活着。

终于,杜鹃声声唤来了姹紫嫣红的春天。

山野里,树木发芽,一片葱郁。红男绿女们都有一份难得的好心情。映山红绽放的时候,总是孕育着生机一片。映山红在青翠欲滴的绿叶衬映下,显得格外娇艳,圆润光洁的露珠晶莹剔透,静静地依偎在花瓣或碧绿的嫩叶上,在美丽的晨曦中折射出多彩的光芒,让花的世界更多了一份朦胧的迷幻之美。漫山的花丛,有的已在凋谢,带露的茅草路上纷坠残落的花瓣叙述着昨日的美丽。而映山红之美不在一朵、两朵的开放,而是成簇成林,竞相怒放。我和女儿被那漫山的火红所陶醉,女儿穿过一簇一簇的映山红,荡起久违了的童音:“爸爸,我在这里!”“爸爸,这朵花好漂亮!”我们父女俩追逐着、嬉笑着。最后我躺在了花树下,女儿手拿花枝轻拂在我的鼻梁:“爸爸,花香吗?”“香,真香!”我抱着女儿道:“小雪,要是这映山红永远开放下去,那该多好,我的小雪就是那朵最漂亮的映山红哩!”听到我的赞美,小雪笑得灿烂嫣然。忽然,女儿一滴青涩的泪流在我的脸颊,嘤嘤道:“爸爸,要是妈妈在这里看我长得象花一样,那该多好啊!”小孩三句不离妈。在她纯洁的心灵里,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要和妈妈一起享受,对她来说是那就是幸福。听着的她童言,我不禁鼻子一酸,哽咽道:“女儿呀,爸爸对不起你,是爸爸扼杀了你幸福的童年!”想到这我试探着说:“小雪,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了爸爸所做的一切,现在我跟你再找个新妈妈好吗?”“爸爸,有了新妈妈,你就不爱女儿啦,我不知道我怎会变成爸爸妈妈都不爱的女儿呢?”女儿说完小小脸蛋上已是满脸无奈,随后她道:“爸爸,去年妈妈就教我一首歌,我唱给你听: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以后我就是一根草了呀,爸爸!”歌未哼完,女儿又哭了。我的心被她哭烦了,只好哄她回家。哎,家有爱女,我走哪去都放心不下。我放弃了再续的念头。

可是这一年我偏偏又交上了桃花运。

那一次,寨上的三个单身佬邀我去贵州的巴彦良上去“摇马郎”(苗族风俗:赶坳会),这个风俗最大的亮点就是赶夜坳,如果你看上哪个苗家姑娘,并讲得来,就可以引走,但必须是黄花大姑娘,如果玩弄苗家媳妇,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沉塘”(苗家最残酷的罚刑),何谓“沉塘”,就是把人绑起来后,背上还放上一块大石头。由苗家“寨佬”(族长)请法师做一番道场后,几个年轻人将被抓的人抛入河中,必死无疑。这个野蛮风俗在苗家一直沿传到七十年代。因为我们离贵州近,有的村寨错落而居,也就是“插花地”或叫“飞地”。所以对他们苗家的这一风俗早有耳闻,加上这几个单身佬与巴彦良上有亲戚关系,我也答应了他们的邀约,反正我继续拿薪停岗在家,也就没有任何顾忌,也就是说没有干部和农民的区别之分。我把女儿托付给母亲后,母亲并不反对我的选择,于是我和京国、忠辉、黔辉等三个算是英俊的单身汉就到了贵州的一个叫巴彦良上的寨子。

巴彦良上,是一个美丽的村落。它四面环山、青山长黛,就犹如一幅令人舒畅、令人神往的水墨画卷。村前一条自西而来的溪流潺潺而过。这里居住百余户苗家,寨子住户毗邻栉次,依山而上。村前井边耸立两株郁郁葱葱的红豆杉,好一个“南国红豆也相思”呵!当我们一行四人来到这个美丽的苗寨时,已是残阳余晖。村前溪水边已有不少身着盛装的苗家姑娘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地嬉戏玩耍。她们清脆的笑声宛如溪水粼粼,袅袅远去又悠悠飘来,令无数伫立桥头类同我们一样的单身男人驻足流连。我们几个目光贪婪,尽收美色,直到晚霞褪去,美景不现。我们几个才抹了一把挂在嘴角起码有尺把长的涎水,去到了京国的姨妈家。

京国的姨妈家住在村西头,房屋不高也不大,但都是两层楼。苗家人很好客,不管你进到哪家,他们都将你视为稀客、贵宾,认为是你看得起他。于是,他们就摆上了美味佳肴款待你,进门之前首先就是一小牛角酒敬你。而所谓的“美味佳肴”其实就是腌生鱼、麻蚱、蚯蚓之类,一般初进苗家的客人,不知菜名则罢,晓得后就会舌苔生畏,呕吐不已。这样,苗家人就看不起这类客人。苗家人看得起的就是能够和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客人,他认为这类客人才是他们的交心兄弟。所以,京国的姨妈端上这些菜时,我没有感到一丝的反胃,相反还觉得香脆可口。我毫无矜持地和京国的姨夫对饮起来。三碗酒过后,我和京国的姨夫讲话开始结巴了。他说:“老弟,你…你真豪爽,我…我喜欢,再…再来一碗!”我借着酒劲也道:“老辈子,好酒量,你们全家人都好,来…来就来,再喝一碗!”京国他们几个还要出去玩,也就懒得阻止我,甚至还巴不得我再喝一碗,喝醉了他们才放心地去赶夜坳。“你…你们去玩吧,我还要和这个老弟喝酒哩!”京国的姨夫誓与比出酒量的高低。京国他们走了,屋里的火塘边顿时空荡了许多。不知不觉我和京国的姨夫把杯推盏又喝了两碗,这回我俩个全醉了。他东倒,我西歪。“好汉,我俩明天接着喝!”京国的姨夫说完便醉睡了。我也醉得辨不清方向,索性挨着他靠壁而睡。京国的姨妈拿出一条毛巾被为我俩盖上。那夜京国他们一夜未归,也许苗家的酒好,或是我太累的缘故,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飘啊飘,飘回了新晃,飘回了故乡,月光下,秀芳笑眯眯的向我走来,我们坐船渡过她家村前的大河,携手翻过一座座山岗,最后走进一簇簇映山红中……忽然,一阵清凉的风吹拂在我的脸上,躺在我怀里的秀芳不见,急得我大声呼喊:“秀芳,你在哪里?”“我不是秀芳,你醒了!”当我睁开眼时,才发现我是在做梦。现实中一个身如细柳、面如桃花,戴着手镯银帽的苗家姑娘正拿着一张湿毛巾给我擦脸,难怪梦中我的脸上有凉爽的感觉。哦,天亮了。“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呀,姑娘!”“我叫阿香,昨夜你和我爹喝酒醉了,我才从坳会上回来,发现你们这醉样,所以我就为你们洗脸!”阿香说完莞尔一笑。“难为你了阿香姑娘!”我掀开毛巾被坐了起来。这时,阿香爹也醒了,他坐了起来道:“往天我喝它过七碗、八碗的都无所谓,昨天才和你喝六碗就显得力不从心了!”

“我们苗家汉子就是爱喝酒,和你们侗家一样,是一个喝酒的民族!”阿香说。

“什么?喝酒的民族。”阿香说得这么肯定,我就问她:“阿香妹妹芳龄几许?”

“今年快十八岁,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村里代课!”

“好呀,你不但是美人,还是一个才女哩!”

听了我的夸奖,阿香的脸一片绯红。

“老弟,我这妹仔心眼高得很,好多地方来说媒,她一个也没看上,她说她的对象要由她自己挑选。”阿香爹边扣衣服边对我说,随后又补上一句:“我们当老人家的没办法,只好尊重妹仔的选择!”“爹,你怎么给客人说这些?”阿香含羞低头嗔怪父亲。美丽动人的阿香,是一幅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西施图,她那娇羞的模样,使我自然产生了怜香惜玉的感触,借着还在朦胧迷离的眼睛,我由衷感叹,阿香真乃天生尤物,秀色可餐啊!

我们随意用过早餐后,就来到了坳会地点。一弯如月亮形状的河坝上,风和日丽、波光碧幽、景致迷人。成千上万的人大都汇集于斯。这是一个原生态的坳会,没有掺合一丝政府宣传的色彩,大都以情歌为主。听,歌声响起了:

男:一根树子十八桠,

十八姑娘好头发;

梳子梳来筚子筚,

中间插朵望郎花。

……

种田要种弯弯田,

一弯弯到妹房前;

五黄六月来看水,

得看情妹又看田。

……

大河涨水小河浑,

姐家住在河对门;

别家轿子来抬去,

你说气人不气人。

……

女:  郎在高坡打哨音,

逗妹早饭吃不成;

爹娘问我做哪样,

出来跟哥调把凭。

……

三根丝线一样长,

打张帕子送情郎;

人人都说帕子小,

小小帕子情意长。

……

月亮光,

月亮照水又照江;

万丈深塘照透底,

月亮难照哥心肠。

……

坳会上,山歌连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阿香说侗族和苗族是喝酒的民族,不一定有道理,可说是一个用歌声编织生活的民族。他们常年生活在青山白云间,歌声既有大山般的粗犷,又有流水细腻般的柔情。我深深地被这天籁的歌声所感染,所陶醉。京国他们几个仍在穿梭于红男绿女之中。阿香看见我跃跃欲试的样子,就邀来两个女伴对我唱到:

远方贵客苗乡来

阳雀催春百花开

哥若有情又有意

俩我同路登花台

美丽的姑娘开腔邀唱,我也不怵地回唱:

少年光阴人人爱

翻山越岭来到贵地把花栽

哥是诚心摘一朵

若凡缘到千里关山也要来

阿香和女伴对我嘻笑道:“哥,你唱得真好!”

大山木叶嫩嫣嫣

我劝阿哥莫图一时的新鲜

俩我结交要长久

你情我愿恩恩爱爱过百年

几首歌下来,我们越唱越投机,越唱越深情,该表明自己的心态了,于是我唱起了借带歌:

白菜苔来青菜苔

妹把帕子送过来

我郎拿去好生搁

想到情姣又转来

阿香一脸羞涩,但又不失大方地递给了我一张小巧精致洒有香味的小手帕。我心里一陈欢喜。萌生了许久以来的第一次心灵冲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正当我陷于无限遐想之中,突然坳会中央响起了悦耳动听的芦笙音符。原来是在举行百人芦笙大赛,芦笙响起,只见百余名苗家妇女手拿两根小板凳,很有节奏地跳起古老原始的板凳舞。我和阿香也加入了这欢乐的人群。阿香一边跳,一边对我说:“哥,今晚你和我爹少喝酒,我让你第一个来登我的姑娘楼。我高兴地直点头。“姑娘楼”是苗家姑娘的闺房。不是哪人随意能登的。苗家姑娘到了十八岁,父母就为她做了一把姑娘梯,如果姑娘相中了自己的如意郎君,她会芳心暗许,在月上枝头的夜晚,如果心上人来到自己的姑娘楼下面,姑娘自然会放下姑娘梯,让心上人爬进自己的房间而长夜温柔缠绵。而父母却视而不见。这令人神往的风俗居然落在我的头上,心里那个美呀,简直飘飞到云里雾里,如果此时要我和飞人刘易斯赛跑,他也未必能跑过我。想起要登阿香的姑娘楼,自然,我的心在天空中飞翔。

坳会结束了。京国他几个玩了一夜一天,却是一无所获,来时的满面春风已变成了落叶扫地的苦瓜相。晚上,他们一个俩个和阿香爹喝闷酒,哀声长叹:“我们生来就是光棍命!”听着他们的叹气,我安慰道:“单身佬,像神仙,四面肉,莽得拈!”“我们和你比不得,你是一个日不晒、雨不淋的人,有工资、有地位,而我们生来就是修地球的命。”

“老弟,听他们的话,你,你难道是个国家干部?”阿香爹放下酒杯问我道。

“叔叔,我是一个命苦的乡干部,好不到哪里去?”

“爹,你不能再喝了,昨夜你和吴哥喝多了!”阿香悄悄向我传来一个秋波。我心领神会道:

“叔叔,我只能喝一杯了,脑壳现在还胀痛哩!”

“她爹,小吴不喝就莫下蛮劝了!”阿香妈也轻言劝道。

“呃,她俩娘女还真是体贴你,你不喝,你就随意吧!”阿香爹只好举杯邀京国他们了。

看他们喝酒的架式,今晚他们又是一个牛死马倒。因我心中有“事”,所以推杯脱辞很多,阿香也是低头窃笑。不一会她就上楼了。火塘边就剩几个汉子,我不得不佩服阿香爹的好酒量,昨夜和我六碗酒,这会儿也不下三碗了,京国他几个不胜酒力,却又硬撑好汉死要面子,他们先是轻言细语,后到豪言壮语,这会儿已进入胡言乱语的境界了。京国醉得竟然称他姨叔为哥老,第一个靠壁而睡,忠辉和黔辉喝清杯中酒后也倒地而眠,阿香爹却是扑桌而鼾。阿香妈拿来被子为他们盖上后,对我轻轻一笑,手往楼上一指,轻声地说:“你真聪明,我妹仔阿香看上你了,你就去登她的姑娘楼吧!”“谢谢了,表娘!”我此时的心里就像喝了一罐蜜糖甜在心头。

那夜,月华多美!苗寨的晚风带着缕缕的牛、羊肉膻味扑鼻而来,不用说他们今晚都在盛情款待远近客人,就像过年似的热闹非凡。此时,我出门来到阿香的“姑娘楼”前,蹑手蹑脚地小心慎行,生怕碰滚一颗石子或一根木棒,真的是站起又怕人得见,蹲着又怕脚抽筯,隔着窗子不好喊,怎么办?我心生一计,试学阳雀叫三声:“乖乖阳!乖乖阳!乖乖阳!”三声“阳雀”叫过后,阿香果然推开了窗户,放下了她爹妈为她做的姑娘梯。我小心接送,顺级而上。终于心惊胆颤地爬进了她的“姑娘楼”。

“哥,梯子多少级?”

“十二级”当过新闻记者的我胸有成竹地回答。

“哥真聪明,坐下吧!”

“为什么会是十二级?”阿香又问我。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应该是象征一年十二个月爱情甜蜜,幸福美满的意思吧!”我答道。

后来我才知道,如果答不对,就得返梯而回,说明你心中没她。但是能进姑娘楼还有一个天大的玄机,在苗乡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如果外地青年在苗家能够和女方的父亲同睡一起的话,方有资格爬姑娘楼。现在想来,我可是因酒得缘啊!

此时,阿香附在我耳边说:“哥,我白天就看出来了,你是一个很有文化的人,值得我敬佩,虽然你年纪大我七岁,但你具有一种成熟感,也看得出你是个饱经风霜的人。所以,他们说你是干部,我并不感到惊讶!”“阿香,你是一个温柔、贤慧的姑娘,我既然上了你的楼,就一定让你永远幸福,就能让你平平安安地和我走过人生的冬夏与春秋!”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直说得阿香春心萌动。她娇柔地轻唤说“——哥啊!”

……

阿香爹知道我昨晚进了阿香的姑娘楼后,慎重地对我和阿香说:“既然你们彼此相爱,那我们就把阿香交付给你了,至于聘礼什么的,我们苗家的规矩是我们女方到你们男方生育儿女时再送。今天阿香就和你去吧!”我郑重地为阿香的神龛祖先烧了三柱高香,又递给阿香妈贰仟元钱道:“请二位老人放心,祖先在上,我许过愿,今生我和阿香一定相亲相爱,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阿香和我回到了我的故乡。但我们还来不及办结婚手续。因她还欠几个月才达到结婚年龄。乡计生办赶来做我俩的思想工作,动员阿香老家去。并严肃地告诫我说:“作为一个国家工作人员,应该懂得计划生育政策,如果你硬要违背,后果就是开除工作,何处何从,兄弟你考虑考虑吧!”这分明是棒打鸳鸯呀!我心情十分郁闷,乡计生办领导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告诉我:“兄弟,看到你找了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我为你高兴,但是我也知道你是一个有前途的人,上个星期,县里已派人来乡里过问了你的情况,你就做好调进城的准备吧!但时下,你赶快处理好你个人的事情,不说别的,你总得为小雪着想吧!”他的话像把刀子,句句扎在我心上。我的内心在激烈的矛盾之中,亲情与爱情之间选择,谁也无法选择最好的或者满意的答案。这对我来说关键是正要愈合的伤口上却又洒上了一把盐。我只好劝阿香回去,发誓过两年再娶她。我知道,我的黯叹神伤,将会导致我和阿香的姻缘最后落得个曲终人散,最终我还是选择了保住工作这条路。

阿香走了,她是噙着泪水走的。与她三个月的日子里,她与我女儿小雪过得十分融洽,形影不离。小雪开始并没有接受她,总是怯生生的目光看着阿香,躲着阿香。阿香毕竟是一个知识型的女性,很懂得孩子的心理,尽快找到与孩子沟通的共同语言。渐渐地小雪感到不陌生了。天天缠着阿香为她家苗家儿童的故事,还跟着阿香学跳苗族舞蹈。看着阿香远去,小雪眼泪婆娑:“阿姨,小雪等你!”我与小香吻别,就是绝口不说再见。因为深爱着她,总觉得时光漫长。半年后,一纸调令我终于进城了。九年的乡野时光,使我头发脱光,昔日的朋友差点认不出我了。得以进城,是新一届县领导班子要大搞夜郎文化开发,我被选中为工作人员,又才得以重抄写作的机会,写出了大量的有关夜郎文化旅游开发的文章。直到这时,我才将女儿小雪托给她母亲秀芳抚养。秀芳还是很喜欢女儿的。看着前妻丰腴的皮肤,我知道她日子过得很怡然,而我根本不敢带着奢望再提能否登上她客船的勇气?过去的情谊早已在时光流离中画上了句号。或许留在我们心中的只有那份浅淡的一个微笑而已。人生原本就有很多磨难,只是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倾尽一生去背负。哭过了,就懂得了笑容的灿烂;失去了,就更懂得什么叫珍惜。我想,人生中可以没有扶摇直上,但不可以没有快乐和守望。她抱着女儿对我说了一句话:“听说你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她的话使我想起了阿香,与阿香分别后,我经常写信给她。她没回信,直到半年后的一天,京国给我带来她的第一封信,我急忙展开。

哥:

时光过得真快,不经意又是半年,我天天在盼着我们团圆的日子, 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哥!不知我俩前生是否有约,今生是否有定,你已登上了我的姑娘楼。你知道吗?我是多么舒心,多么眷恋。我常常是起舞弄清影,就是不知你是否看见我飘飞的裙摆,那卷起的一袭阳光,温暖着我一个个寒冷的午夜。我在努力的回忆,在努力的拾掇,那些遗落在我枕边的充满阳光灿烂的轻语呢喃。哥啊!请你放下一楼烟雨的烦忧,给心灵一个休息的空间,我会等你到永远、永远……

小雪听话吗?

我好想她!

阿香某年某月写于深秋月夜

阿香的信,字里行间情意绵绵。人非草木,熟能无情,我索性让思念的泪珠滴在纸上。

真不知她现在过得怎样?京国告诉我,阿香却嫁人了,而让我更惊讶的是男方是她们乡的一个副乡长。怎么又是个乡长?难道乡长就是专门夺他人之妻的职务吗?因为我的原妻就是乡长勾走的,我就是打了乡长才下岗在家。因此,我恨乡长成癖。我知道,我和阿香还不是名义上的妻子,根本不能去发怒于别人。想到这,我只能责怪自己。只有把整个心思投入到工作之中去。

时光在滴血的日子

里流逝。两年后的一个春天,京国进城找到我,酒馆里,我们说了很多的过往,他总是答非所问,闷着喝酒。在我的追问下,他才慢慢地说:“阿香死了,是她老公开车翻死的。她老公断了三根肋骨现就住在新晃医院,我表妹真是红颜命薄啊!”“咣当!”我举着的酒杯掉在了地上碎了,心也碎了!眼泪不自然地从我眼角流出:“我的命啊,为什么会是这样?”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阿香,你短暂的生命,短暂的青春,在你还没有当上母亲,一个完整女人的时候,却撒手人间,命归黄泉。我能不泪下吗?我走了一个红霞,离了一个秀芳,现在又去了一个阿香。命啊!你为什么绝情地让我拈一指流年,守一份怅然呢?纵然我和阿香不能白头偕老,可我却是衷心地祝愿你幸福,因为我是你一生中唯一爬上你那神秘“姑娘楼”的男人呀!想到这,我立即和京国去到医院探望阿香的男人。当我把一束映山红放在他床头时,他似乎知道了我就是曾经与阿香有过一段美丽邂逅的那个男人。他久久望着我艰难地说:“我知道伤了你的心,我没有保护好阿香,为什么死去的不是我啊”他抽泣不已。我原本想责怪他一番的,听到他的声声自责,我更是于心不忍。我陪坐在他床头,两个男人无语,只是一个劲地泪流。阿香的不幸离世,我俩都十分悲痛,对于我来说,春花秋月弹指间,我不愿再去想象那朦胧情别过后的伤感。我不知道人世间有多少男女涉入情感的漩涡,也不知道有多少有情人不能成为眷属,更不知道多少个怨男怨女们演绎了现代版《梁祝》的千古绝唱的爱情故事,现实里的我却是经历了多少泪水盈眶,多少凄凉蹉叹!

当残雪消融在寒冷枝头时,我独自爬上岑战坡。在望仙台下,挖了一个土坑,摘来那一朵又一朵鲜艳的映山红,又一朵一朵地放入坑中。我原以为《红楼梦》的“葬花”是一个凄美故事,令我多少次掩卷唏嘘,万万想不到我成了现实生活中的第一个葬花人。呵,我的婚姻竟然是滴血杜鹃泪呀!看着一丘埋葬映山红的土坑,没有人能知道坑者何人,葬花者何人?只是,当一弯冷月残挂柳梢时,我眼前浮现的那些缤纷落花。我的耳际就会响起那痛人心扉的歌声:……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作者简介:吴继忠,侗族,湖南省新晃县人。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闪小说工作委员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湖南省新晃县林冲镇人民政府。迄今在市、省、国家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一千余篇,百余篇作品获市、省、国家级奖。2015年出版了19万字的散文集《又见桃花红》,2019年出版了15万字的闪小说集《野声》。2018年,其作品《母亲的嫁衣》获中国闪小说总冠军大赛季军,同年被评为2018年中国闪小说十大新锐作家。2020年闪小说集《野声》被评为湖南省怀化市人民政府文学艺术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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