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散文】东邻扶桑汤泉纪(外二篇)

【散文】东邻扶桑汤泉纪

『』小引『』

……寰内东邻，曰扶桑，晨煦彤染，三瀛遍泉，温且蒸澡，蓍延穗挺窈，鹤唳攀桑，浴九日，而辟阳，乃传，始秦炼丹，招徐福周遊列屿，采不老之草，神龟虽寿，然得天药几粒？松龄虽长，岂生鹏举鲲傲。

——余幸，蒙诗绘，嘱方仁兄，瑰灿挈舟东泛，烟波汹涌，浩瀚澎湃，乃不知几万里腾达，捉蟹逗鲰，逐群虾倾巢而出，牵斗牛之犄，钓黛鳌千丈骋娛琼崖。驰浪滔天，忽忽经年，神绘凭渡，寂寂昼夜。……莫不乘飞机，一瞬竞抵，祥云为之璀璨，通衢慨当翼翔。约五十三刻，俯瞰蜃楼，屹海擎穹，霓虹若抛，俱汇手中。空姐为之裙展，庭仪尺尺妩媚，鬟环簪升，旗袍争秀，令刀并水，婉转春风。至航空港，自然邀聚来迎，盖梅廊主人三浦千浔，偈兹乘辇入轿骈车，驱之别馆，墅榻宴酒，鸽肴珍馐，鲸唇鲨鳍，鹿膏海星，绵鲧贝翅。

越三日，纭绘诗霁，目炫拥碧，千浔慰问谓，何择一趣旨三客，尚望补缺，况独无悬虞乎？品之再三，乃凑趣，盖云，有了，混浴，此窃议大国所不耻，然为东瀛所独具，殊味濯足，泫雅思泉，涤尘养颐，宜啖春纷，彝鼎佐助，可衬群英之会，邀美人赴汤，蹈池菏泽，博雄鹰一展，必捐之于蕊浪，裙钗亦慕，能约之君顾，定当蓬壁生辉，即如是办理，甚妙甚妙。待言毕，搓手雀跃，拍胸顿首，临别，乃云，妥了妥了，且听在下，钦寻安排。

『正文』☞

怠过一午，余啜茗松囿别院。一夜无话，卧榻榻米，余与方仁兄，端是不习惯，倒睡得腰酸背痛。及曦，即起，备餐佐酒，佳酿清淡，冲和，无浓意，闲聊中，漫无边际，品萧萧层林，观溪溪流涧。对面，乃金阁寺，隐于雩及烟树，景色幽丽，淇奥丰饶，亭亭玉立。三岛由纪夫小说尝涉，川端康成浪游。旋中饭，等三浦千浔来，稍纵一刻，言之轻悠，略一收拾，直趋目的地，盖北海道，温泉丛生，幢幢野池工巧，屹立山院，待与友汇合后，乃入山中。

……陡峭的山溪，在葱绿的灌木丛，一跳三漩两纵，盘石绕隘抖擞去，“哗哗”作漱口状，却衔一口珠玑，似一斛珠，钻石潜草影一晃，若琉璃瓦，碎掷一地，滩涂皆悬翡带玉，极尽琥珀色挂齿，迎啁啾雀语，红唇飞落满院。隔篱两厢，泥鳅墙脊，枝痕竿竿逶迤，槐聚琴浪，聆闻丝竹声，如刮鱼鳞，片片映灿。恰入水，扣门扉两扇，香帘半爿，见劈作一边的山毛榉，树叶只只斜挎，三两点丝烟，借濡染的水气，飘出一脉淡淡的硫磺味，凑着鼻孔一嗅，竟滑腻异常，虽未见凝脂雪脯，亦可思之绵柔，徒然添些莹润，贯彻落实了，必定有仙浴人家，沐风洗露，澡之东篱。绕紫薇藤蔓，显植物两院，棵棵别石径斜插，曲折迂回，拾桥虚迎，采踪问迹，乃睹物思人，正面扑来，蝶恋花似的藻井，门内横卧几柜，呈矩尺样，凸凹高脚吊檐下，独坐一人，鹤目龟面，清瘦似仙。旁侧，有女佣数人，皆著和服木屐，白袜护胫，青带环袖。泠泠泉湲，婆娑咚咚，积假山披兰迎竹，各分六股，涟漪声婉，呈之吐雾，炎炎热气，吞篆濡隶，景掠才倾，则入禅房。三浦千浔，依池畔且问，此为扶桑大竹听风——温泉山馆否？答之曰，然。

隔墙，有士女声，腾达穿凿，喧哗踱步，澄澈屐屐环响，如扣木鱼，叮叮然，似弈棋。茗烟缭绕，穿堂而过，突一香肩袒护，挟绯剔红，玉隙一展，显亵衣如溪，自然风袂两挑，却在风吕二字下，入汤泉浴沐，知是女眷，会慕兰陵王，一瞥惊视，翩然飞鸿，却问老板娘，时下尚有混浴么？答之，任然是有的，饶是别具踅趣了，先才，要多些，自昭和改良后，文明风劲吹，尤其战败，世风日下，不让双洗，士女别裁，各分一院，却亦不守常规，伺候方能如愿，若绍介小洗，宜先预订，小两口或一干人来，言出混浴，索性为怀旧，必澡之身心，无碍无妨，介心一律，沐之清扬。客家散处寻，不短业守，势必融洽，亦安之若素，从善若流。

余况自非一人，往者湘裾客尞，亦居八九，盖有三浦千浔，及夫人与其女、友汇兄、北海道画院主席，携助理二女，裙绽荷裳，萍水相逢，何曾识蝴蝶，蛱蛱粉妆，兰蒄一黛，羡之余画机者，又有之一，乃东阁绘馆主人，斋藤丽颖。兹五姝四士，堪处混沐，且更衣两处，洗尘耳，则再会清浴，泡石砌野汤。拾阶而上，仿佛香袜涤尘，环筑岩堆，积成一泓。兰洼一垄，个个青竹，石潭映鲜，鱼肢腾白，兹五女俱淹没池中，齐肩湓扑，漩涡鸣人。盖羞先入泽耳。沸汤既温，丽人在沐，华质斟艳，酌之秋浦。尝苞浴巾围之焉，徒增了烦，难陈概述。待啜之忱问，盖言初熏，且为景观。聊深悠不识，认之刚处。稍顷，除帕而撩水，拣选玉肩才露，乃囊萤映雪，犹似三潭印月，凿壁漏光。余及主席二人并坐一隅，五女对之居之，兹是袒诚相见。卉染朵瓣，尺量厘度，胸中无沟壑，何择狂喜，肺腑无璎珞，何羡余慕。潦水东阿，西厢衬诉，挼之簧蕊，捋此惊触。待熟稔，共谭娱，稳之蝤蛴，彼与女，士和姬，共谋一池，浴芳琐碎，姑妄邪念，九人各采一姿，辄执酒话之绘事，说浮世澡堂遗事，堪摘夭夭若桃，梨花带雨，海棠辞雪，丁香寄许。女中，有大胆者，若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拥岩穴之澡痕，夺梧桐之秋风，率为立态英飒，绮丽赤裸，乃破苍穹之光，清凉逐水，眸跃一轮，掘乳双颤，奥丽匀羡。一展春色泛彩，端是击节颇赏，崇阿若嫦娥奔月，虽无应悔，亦偷灵药，天体玉脯，灼灼其华，俨如玲珑骰子安红豆般妙丽，粉黛曾咏，月殿储桂。于是凡几几人，皆赤奔放达，从织卓立，亭亭若树，敷灿咀英，脂粉含霪。怠掮客忧室，次递倾诉，圆圆朵晖，晴色椭处。腰际濡水，肩挂蒸露，珠旋才收，腹存皂雾，灵转一线，寸揽虬树，耸怀高殿，劈腿盈处。知墨浸三笔难描，窥檀口还筑奇幕。霓虹追胯，绕左右三辄，羽帕掩身，扫池中隽瀑。莲肘藕臂，葱秧活水，潋滟腾涟，白练群献，蘼芜稻香，笙歌抒扬，芳浸环耸，乳波臀浪。

既然混沐，何惧色味，琼瑶蜃楼，气象万千，媚者无疆，娉婷可掬。余选之静院，纳纳春池，携蕙择荷，兰坊窃妃子一笑，蕙池濯清涟而不妖。待沐毕，才歇脚，晃然间，静赏之，个个莲娃腾浪，荷芰莲尖锦坠，藕芡帜白簇韵，才缱绻娇卧，又觉琳琅满目。玛瑙衔水，春红蠕涌，绛帐流滑，湍湍溢素。敢言瞳眺逢妖，山鬼骑豹垂顾，虽一丝不挂，却爿爿清芬芷鲜，珠联璧合，莹润四布。彼此争艳，口讥相向，抚胸摩背，扪乳扣心，至若抵足戏水，翘尺泽之华虞，耸舜耕之靓影，播轩辕之氤氲。

……却闻士与女，鸣蝉翼翼处，空显其声，而不见之踪。勾沉景陈，哗然寸映，袒胸露骨，环肥燕瘦，五人娉婷袅娜，俱身怀似雪，喻之桃梨粉白，或盼仙人丰腴。兹形斯迹，隐没泉雾，烟既缭绕，幽默擒涿。泳水翻波，惟存款步，游塘撷藻，仅逝屏护。入风吕，故欲盖弥彰，洗汤泉，更邂逅相遇，处野疏芹莽之间，但觉水声咽呜，似鸣佩环，既便跌宕起伏，丝丝缕缕，环环入扣，流开去，跃之舒婷濡渥，沸腾温泉，自石缝流溢，一泄如瀑，漾濞于云蒸霞蔚中，至暮，浴罢，始更衣，于烟抽丝剥茧中滑动，听浴室滴水，淌泣泫雅，一枝花绽，叮叮咚咚作响，悬岩松荫，紧贴石壁，借篁竹碎影，如玻璃敲击竹节，依门别户，针之风声，云上榭流水潺潺，由谷及峰，沿山道上至青埂，此沐遂返。

【随笔】一个故事里的分枝散叶:大姑奶和马骥良

（一）引子

……前文提及，父亲母亲的婚礼，和姑姑去了延安又回转。一个故事的开始就这样结束了，但却是，另一故事的开端。毕竟，一棵树，要分枝散叶的，也可以将它们看成是，一棵棵树。——树，有树根、树干、树枝、树蔓、树冠、树稍和树叶，凡事皆如此，凡树亦如此。——不必多言，咱们先入正题。

（二）大姑奶和马骥良的故事——

南阳，古称“宛”，亦称宛城、宛郡。……地界属豫西，自古民风骁勇、彪悍，重文崇义拉杆结派，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知礼，尚武，敢打，斗狠，匪气猖獗，各乡各村均看家护院，如沈从文《边城》所写，对于一个故乡而言，民以崇武骁战著称，好勇悍斗彪风立世，耍横邪趣，但却晓义明理不祸害街坊四邻，就是钢毅勇猛、觉悟大盗么？也不是。毕竟，一踅地界百姓，也多是耕读经略朴实厚重沉迷于土地的，从土坷垃里掰出粮食，一粒粒换成跌成八瓣的汗滴，种植稼轩和种子。“扬场啦，扬场啦”，收获的季节，……人们会喊。“欠收了，欠收了”，人们在叫。粮食被主家官家征走了，于是人们啸聚，青黄不接，人们拉杆闹事，举义而反，官兵弹压，好说，拿粮食，粮食返乡，人们哄散，官拿领头的砍了去，人们又聚再闹，索性砍几个官家上面怪罪一查，怕得罪百姓乡里四民，与乡绅族长大户庄主，……村中，领头闹事的，聚一聚，冲他们说，砍得好，这叫服众。因此被砍了头的各家，领一些金银米面牲畜赏田分了，算是解气，也一哄而散。——息事宁人，懂吧，就这么办，……否则，引起民变，那叫官逼民反。世世都是这样过来的，事事也都经历，就那么一回事，不然，咋弄，还叫反了不成？就这，还满地匪烟，遍乡杆子窝，之遁之逃，中不中，也中，但总不能总逃总遁，弃挑子不干，将这地界荒废了，让一帮祸害乡里的土匪去闹去整去放纵，“桀王——助纣为虐啊”，县政薛次伍说。一拍惊堂木，把督县官马骥良的父亲马晋喊来，“咋样，服不服”，这也叫弹压，不是吹，没我薛次伍干不成的事。“善意的弹压”，薛次伍凑耳，向正在发怒的马晋招招手，附颜贴面说。“有时善良的谎言比殚精竭虑弹压管用”，他轻声慢语捻着胡须坐下，“——不是吹，没有我薛次伍，办不成的事”，他趾高气昂，叫嚣着，自然嚣张气焰难禁，说给县长听，嚣张跋扈！不久，上面派来的县长卷铺盖滚了蛋，薛次伍一纸委任状领衔，当了县长。什么叫当之无愧，这就叫当之无愧！——你尴尬去吧，管用么？现在，这一县十三乡，是我薛次伍的。……不久，薛次伍被“蠕”了黑枪，一个“扫荡腿”，给掀翻了，据说使枪的黑衣人半道给截杀了，谁干的，自然是马骥良的父亲马晋，黑吃黑，懂吧，就是黑吃黑了，咋弄？不弄，现在，这一县十三乡，是我马晋的天下！……高吧，高人在后面。无尽之刃，总在图穷匕见中呈现。没多久，薛次伍的外甥周家驹回来了，打外边回乡第一件事儿，是弄事，把回回马晋的县官府给围了，多少人，一十三个，全是快枪手，各乡抽一个，正好一十三个，厉害吧，有种！枪一响，头一个，正中眉心的就是马晋，马骥良还小，抽空躲进狗洞，逃过一劫，上哪儿，……上保定军官学校，干啥，当兵吃粮——领兵打杖，报仇雪恨。回回人历害吧，周家也不次，周家驹不当县长，他畅游四海去，把县长职位给给他女婿——清华大学毕业的莘莘学子丁叔恒。这下马骥良彻底没招了，咋啦？不咋，人家丁叔恒是国民政府任命的，响当当的保安团司令，手下六个团，贴身保镖十三人个个杀人如麻，一水的二十响盒子炮。而当了县长的人，则是杨保东。……咋弄，这该咋弄？——不弄！马骥良也不傻，保定军官学校毕业，直接投靠了冯玉祥，在西北军庞炳勋手下当副官，但又不想甘居人下，后来就赋闲不出，和唐家联姻，娶了我的大姑奶。……毕竟和丁叔恒有仇结怨，就和城西另一股势力，顶着民国游击大队司令名义的戴焕章联合。戴焕章，宛南中学毕业后，即追随地下党、以宛西自治为旗号，时任邓县民团大队长宁洗古。——抱团取暖也好，心向共产也罢，……总之，不能闲着，得整事。

——啥，宁洗古的人，算是当时中共地下武装吧，一杆子人，共党干部一大堆儿，咋啦，扎堆弄事呗！……结果宁洗古，被国民党设伏，杀害于赴省商讨公务泌阳县城东，十里路上。——密密麻麻的高梁地，金光闪闪的玉米叶，秸秆声声仿佛弓箭射出的回音，山左山右，是一片片精神坦荡的庄稼地，一洼洼一行行一层层绿色植物在堆积夯筑，山花雏菊朵朵，海洋般波云诡谲、汹涌澎湃，化蛇化鸟的高梁玉米，在玉树临风、王者荣耀的宁洗古面前，犹如时间简史穿越，在秾稠碧绿汤汁流动滚烫鲜肉般的丛林闪现，一只只乌鸦在疯狂嘶哑鸣叫，呜呜作响，纠缠在宁洗古倒下的宽敞之路畔，大道通天笔直，笸笥摇曳讴歌之雨被箩筐筛圆了揉烂了，往下坠，通红的高梁，黑白两色的玉米地，金灿灿的谷子穗，大片大片的蚂蚱跃跃欲试，在宁洗古的身下蠕动，欲抬起这自然形成的悬棺，让乌鸦抬着乌云的棺材，一路绕行，使棚壁生辉之绿覆盖层层叠叠的稼轩词，在醉里挑灯看剑中曲折迂回，茁丽光怪陆离之绿覆盖，使颠覆时序的诡异离奇呈赭红或棕色奋奋扬扬，贯彻落实着死者的荣耀……。马骥良守望在这庄稼地中，将宁洗古沉重僵硬的尸体扛起来，大雨纵横，水光盈盈柔软，呼啸的风盖过天地，让同样铺天盖地的宁洗古的尸体覆盖在马骥良的肩背上，柔柔软软似一只豹子，身上的豹纹沿雨水蠕动，形成更瓢泼的大雨，也如豹子身上移动斑斑点点滴滴，如花园迷人的景致在匆匆忙忙唿哨似的雨中一心一意，淙淙流淌。——戴焕章，接任民团大队长一职。……知道别廷芳吧，当时宛西十三县保安司令，这家伙，继续围剿戴焕章的部队，用剿杀术，推磨法，刈割了一遍又一遍，以推行自治的名义，欲将其势力清除，并将自己的影响力扩充到邓县。刀砍斧劈一般割韭菜，一点一点地捋，清乡剿共，杀人还愿，……这厢踅摸着戴焕章的头，那厢扯住戴焕章的尾巴，中间扼着戴焕章腰，三点齐收手，揉碎了，踩烂了，往死里整！弄死一个，算一个。……戴焕章联络邓县各武装，奋起抗争，别廷芳便调集四个民团剿灭他。戴焕章终因寡不敌众，难以抵敌，遂率残部逃至豫鄂交界处鲁家寨栖身，继续从事反对别廷芳，重返邓县的斗争。什么是跌宕起伏，这就叫跌宕起伏，什么是富贵险中求，这就叫富贵险中求。辛苦吧，辛苦。——但认死理，而叱咤风云闻声再起的戴焕章，始终没有被剿杀，在与别廷芳抗拿，与日本人抗战之烽火间隙，屡败屡战，而被战区司令李宗仁收编，成为其辖区的游击司令，邻里间一时风头无二，所控区域，西通商洛伏牛山，东指荆湘楚汉与江淮，朝天上弄，向地下拱，更精美绝伦、波澜壮阔、淋漓尽致。

【随笔】人迹所奉的亲属和一个县城的故乡

做为地缘上的“人和事”，与地理概念中“一切所称之为故乡”的，但我认为是“异地的县域”。现在，是一个城市的名姓——邓州，在隋，即冠此名，所谓故里，不曾有“经地图上的皈依感”，在斯更大的地域范围，其所属地——南阳，更为闻名遐迩。尚且不知何年何月，便这样称谓，“南”之阳，况味“南”之极阳，故割淮河……而控汉水，西指秦岭，东倾江南；北拱中原，南伐荆楚，远射潇湘。……处盆地一凹，崛汉光武帝之鲲鹏之野。遂演“六圣之地”，盖范蠡之商圣，帝圣刘秀，智圣诸葛孔明，兵圣封地霍去病，医圣张仲景，科圣张衡，凡举类推，有帝王之云气，龙盘虎踞，诚誉遂隆。

……兹为余之甫荫，然非血地，虽泽苗裔，故得仙府。皇皇英冠冕旒，为东汉之扶京。南阳古自出作家，迄今不掇，仍团团拥抱。人杰地灵，蛰哺乡里。“邓”之谓，传说，乃夸父逐日，“与日竞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邓”者，古释义为“桃”，邓林，即桃花林也。《荀子》云，“古有万国，今有十数焉。”夏朝帝王仲康，封其子于邓，始有邓国，至周不废，毗邻有穰，附国有鄾。《山海经》《史记》，均有所载。

余五世祖，由宛迁邓，于砖城外土城内东坑滨城河尿骚口桥畔。三世祖，开唐家澡堂，乃为县中首岚。老宅之外，蝇蝇华市，蝶扑蜂聚，一现繁华绚景，三教九流，咸来汇融，黑白两道毕至，一时风头无二。向东，有天妃宫、妈祖庙，复往东，有宋人范仲淹所构“百花洲书院”，乃《岳阳楼记》所撰之也。稍西，所月芽池，僻隋塔，名塔湾；向北有大十字街，向南有小十字街，直达南桥店。余宅居隋堤宋桥沿，河漾烟波，槐聚十里坡地，柳浪闻莺，苇云射日，芊芊泽花，竿竿篁竹，芦花拥垣，城壁借光。……入砖城，向北，有双忠祠，铁旋庙，文庙武庙，鼓楼钟楼，星罗棋布。文庙有藏书阁、孔圣人像，武庙有关帝殿、春秋楼。

——余宅向古“文曲星”荟萃，经商、乐施、尚善、好义，由于沿城河左右，可行船，能抵七里河、刁河、湍河，……转汉水，直下长江，崇泛洞庭、鄱阳、洪泽、太湖四潴，而至武汉，望南京，经江浙触海。

邓州，于宋辽金元之季，乃前沿，曾三设榷场、互市。绍兴三十一年，金人被宋军所败，复归南郡。……次年，金人南侵，这一带又归金国所控。金制邓，属南京路，州治于穰，设武胜军节度。时辖三县，穰、宛、内乡等地。至民国，青红帮，啸聚；降至抗战，乃被誉之，“小武汉”，通老河口，襄樊一带，商贾、财阀、大佬、兵家、土匪、文人、骚客、流亡学生俱全，蝇爪蚊迹虫豸蟒蛇毒蝎针蝤蝼蛄大蟹小虾丛生，地下党国民党刺客特务烟鬼恶棍肥霸白相人黑枪人赌徒娼妓嫖客纵横捭阖。兹时，唐家宅院老掌柜，祖爷一辈的皆逝去，爷是厄人也离世，全靠祖母与奶奶支门面。三进院落，东西厢房，楼堂馆所，交给大小舅爷四人，加上门丁，护院的，一进院一挺机枪八面盒子炮封门撑脸齐火合奏，难不成还有当之无愧的主乱了方寸。

……这厢父亲要办婚嫁，那厢有姑叔在读。堂屋坐着，看家人老舅爷，也是两扇盒子炮抹黑的主。父亲在京，北师大，学历史，才转回，听言唐家姑娘，放着抗演四队和白杨、舒绣文、上官云珠等姊妹大明星不当，被姚雪银、周希一伙作家“一票的主儿”一蹿腾，与牺盟会的梁雷，接着杨蕴玉一同去了延安。……那叫个后怕啊，经一打听，又放心了，这不姑父周振基，那厢传话说，在西安见到七叔周恩来、七婶邓颖超了，放心吧，现在国共合作了，来去自由。……又和当著名考古学家、我的舅舅，尹焕章一协商，接回来，不就济了。——可惜了，后来杨蕴玉和梁雷结婚，解放后在北京，当了中国妇联副主席，梁雷却牺牲了，这事按下，暂且不提。单说父亲婚礼，一路吹吹打打，看迎亲和送亲的队伍，一街两巷，站圆了对峙，可劲儿地吹。——啥，东西合璧，西式婚礼与中式联姻同台，连城诀般上演。……该当如何，又能如何？这里有个绝窍，父亲是学历史的，乃顾颉刚的弟子，请顾先生打底圆场，让两厢吹鼓手，红包两手，支应开，散了去，这厢才接新娘，入洞房。——在座的，都是啥主儿，有著名考古学家董作宾、李济、历史学家顾颉刚、作家老舍、姚雪银、周希、诗人臧克家等，战区总司令李宗仁，当证婚人。一帮三教九流，各行各市的人，蜂拥而至，唱一出“群英会”。

……有著名琴师与瞎子阿炳齐名的曹东扶，带一伙唱堂会的且演着，这主儿，也厉害，解放后到北京中央学院当教授，成了古筝古琴，曹派传人……

——啥，门口有卢豁子，在闹场，让县保安副司令卢兆睿给支走了。……别急，卢豁子可是介绍人，算是半个老娘舅，这厢又是老姑家儿亲叔伯过继客，让帐房拿几包袁大头去谢过，青红帮里的人，识面儿。咋不见三舅爷，在老宅看家护院呢，四舅爷可不瞎，他是影子客，打记事儿起，就没见过，从来不露面儿，——且潜着呢，那叫灯下黑，雪里红，“滴血子”，懂吧，就这主儿，像狙击手，搞地下工作，手下有多少人，不知道，问老舅爷，甭问，恐怕连老舅爷也没底。大概百把十人吧，不显多，全猫着呢。先前挂过彩，就剩眼了，算半瞎，但心明眼亮，——毒着呢！

父亲在北师大，花钱，包过一棵枣树。……算少爷吧，那树上的枣，没他发话，没人敢摘。北京不是沦陷了么？——是沦陷了，现在，在兰州，叫西北联大。一个被誉之为，唐家二少的人，此人就是我的父亲。

作者简介

唐明，著名作家、学者、诗人、画家、艺术评论家、历史学家。河南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闻香识玉：中国古代女子闺房脂粉文化史》(上海三联书店版)、《香国纪：中国历代闺阁演变》(人民日报出版社版)等书，长篇小说《淘米水》《鼠群》《中午》等，长短诗三千余首，另有《中国兵器史》《中国佛典钩沉》《中西方艺术史鉴》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