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打平伙”
快来“打平伙”
作者 ▏曹天成
川西坝子的连山铺,有一种聚餐叫“打平伙”。其意思是指,凡参与吃饭的人,平均分担费用,不得逃单,类似改革开放后“海龟”、“公知”带入口岸的泊来品“AA制”。
“打平伙”生活气息浓厚,选择定点灵活,举行方式多样。“入伙”一般是情同手足的难兄难弟;只有彼此非常了解、熟透了的老朋友,老同事或老同学,才可能相邀去“打平伙”。
汉字“六书”,最多的是像形、形声和会意三种字,“打平伙”都占尽了。“丁”加“提手”为“打”;“人”依“火”为“伙”——“钻木取火”“燧石取火”,终使人和动物相揖别。人们的生产生活都离不开“火”,氏族部落国家都与火相伴。两个人在一起是“伙伴”;众多人在一起形成“大伙”“团伙”“同伙”;带着资金、技术、专利等去找团队叫“入伙”。团队稳定的纽扣必须是“平等相待”,“利益均沾”,即“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打”字在四川方言中用的频率相当高。例如,社交活动中的“打”,你看:熟人见面叫“打招呼”;几人聚餐叫“打平伙”;进饭店称“打馆子”;批评粗心大意是“打梦觉”;不务正业是“打烂仗”;夜不归宿是“打野”;观看热闹叫“打(围)堆堆”;聚众斗殴是“打堆堆捶”;批评那些重色贪财行骗、不怀好意的人是“耗子背手枪——起了打猫心肠”(连山歇后语)。
为暴力惩罚小孩行为作开脱,连山有俗语曰:“打是心痛,骂是爱。不打不骂,不自在。”这种教育方法现在很难通用。
连山儿歌:“打酱油,打白醋,打回家,烙(拌)萝卜。”告诉孩子们调料的用途。
日常生活也离不开“打”。小孩吵架叫“打嘴仗”;稻谷脱粒是“打米”;磨面称“打粉”;牵牛花又说是“打碗花花”;还有“打水”、“打酒”、“打油”诸如此类,真是“和尚敲木鱼——多多多”(连山歇后语)。
一方人说一方话。川人爱用“打”字,诸多原因积淀。四川地理环境复杂,古蜀野兽横行。川人祖祖辈辈与自然抗争,才得以生存繁衍。中国历代战乱,四川既是兵源粮草供应的后方,又是刀光剑影兵家必争的战场。历史上,川人吃尽苦头,被逼参与打杀,人口锐减,出现多次各地移民四川。当代“解放大西南”“三线建设”“改革开放”又是一次次移民高潮,形成多种方言。广汉辖区的松林、小汉、金轮等地人说湖广话,我听不懂;来自贡生活快10年,与他人交流还很困难。
“平”有“不倾斜”、“均等”、“地位相等,互不隶属”与“心平气和”的意思。看“平”那样子,活像一根竖棒,穿于二条平行衡木之间,左右各放一坨“砝码”,“不偏不倚”;工匠按“水平尺”和“找平仪”施工,建筑物才平整稳定。参与“打平伙”的人,没有一般宴席那么多讲究,那么繁琐。大家平等享用美食,平和交流信息,平均缴纳餐费。进餐时的氛围热烈、和谐、安逸——交流信息,七嘴八舌;谈古论今,说说笑笑;举杯敬酒,你来我往;划拳碰杯;无拘无束——“打平伙”多么具有接地气的吸引力哟!
有谚语说,“亲兄弟,明算账。人亲财不亲,钱财要分清。”世间金钱王权,“从头到脚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宫廷中争夺帝王宝座,血肉相残,弑父杀兄,惨不忍睹——隋唐史料可查,根源在“不平”!民间兄弟姐妹“合伙”做生意,无论成功与否,都有矛盾,原因也在于“不平”。
“打平伙”是方言,外地人很难懂得起。一次,三位北京中央教科所德育研究室的专家教授,来广汉考察调研,点名要品尝“连山回锅肉”。我作陪接待他们,便说,“我们杀代术儿馆子,那儿主厨的是连山回锅肉正宗传人。”专家们听到“杀代术儿馆子”时,精神高度紧张,问:“怎么回事呀,杀?”我知道方言惹的祸,马上用椒盐普通话解释,“我们这儿把上饭店就餐,叫做打馆子,杀馆子,杀伙食,搓一顿。”客人释然,会心一笑:“四川方言名堂多,有意思!”
谚语说“上山打鸟,见者有份。”“打平伙”买单时也是“见者有份。”大家享用,大家买单。
“什么菩萨,填什么颜料。”“多长的脚,穿多长的鞋。”来“打平伙”的是彼此平等,惺惺相惜。试想,董事长总经理等富翁高管,听底层员工召唤去“打平伙”,成何体统——星级酒店员工不敢进,高管富婆对鸡毛店又不屑一顾;谁“买单”都尴尬,平均付款更没面子。
“打平伙”具有偶然性。张三中体彩了,李四评为先进了,三朋四友邀约到附近街边饭店酒馆“打平伙”、“搓一顿”表示庆贺。张三可以主动包酒水,其他花费平均分担。如果家有特殊情况(天灾或意外)被邀参与者,说好不要他出分子,大家把他那份“抬了”(分摊)。
听岳父大人讲,连山街上有个人称“郝二爸”的,酷爱喝酒,经济又有困难,于是就采取“狩猎行动”,医治酒瘾毛病——据说他经常下班后,要从上场逛到下场,把所有酒馆、烧腊摊子、小食店等处侦查一遍。遇到熟人招呼“郝二爸,进来整两杯。”“好吧。谢了!”他爽快答应,大步流星奔走过去,拉根凳子坐下,端起杯子,昂头张嘴,一干二净;再拿起筷子,接二连三挟些猪头下水豆腐干,塞进嘴巴,包包口包包口地咀嚼;扫描他那脸,胀鼓鼓像吹的气球。快要结账了,他起身说“你们慢慢喝,我还有人约,不陪了哈!”边说话,边伸左手拿块卤肉、右手抓把炒胡豆,离席而去。
时间久了,人们见到他,问话变成了“郝二爸,还没回家吃饭呀?”“哦!没吃啊?记到回去吃哈。吃了出来耍嘛!”这是连山人对付那些习惯“守嘴”(故意看别人吃东西),爱“吃巴片”(打平伙不给钱)人的招数,听起来有些小家子气味。这也是物质匮乏时代的无法之法哟!
现在说吃不是问题,问题是“和谁吃?”“吃什么?”“在哪里吃?”
节假日,邀约郊游踏春,或周边登山揽胜,三五家人相约而行“打平伙”。牵头人把所需东西指定人筹备携带。到达目的地,小孩子们去赶蜜蜂、捉蝴蝶,斗草草、打官司,藏猫猫、逗蚂蚁,唱歌跳舞游戏。大人们或摄影照像、谈天说地,忆友谊、摆见闻,说笑话、讲奇闻……开心快乐过一天。活动结束时,当面结清费用,不拖欠。尔后预约下次“打平伙”。人人存以“吃得亏,打得堆”的平和心态,“平伙”才长“打”啊!
轮流作东“打平伙”,是这些年起兴的,类似“patient”和“派对”。几个铁哥们或闺蜜约定逢生日必须相聚,寿星办招待。吃不讲究,开心重要。有还采取交流厨艺“打平伙”——三四家人说好时间、地点,各自选择一两个拿手菜,当场烹调制作;大家品尝评价,联谊练艺,也有乐趣。刚退休那年,兄弟姊妹四家人约好,每个星期天在固定的餐馆相聚,从老大开始一家作一次东招待二老,也有“打平伙”味道。年轻人忙碌、上班族事多,经常缺席;兴了两个月,就踩刹车,关油门。
2020年,防“新冠”,餐饮娱乐生意惨淡,“打平伙”暂时停摆。笔者相信,待到山花烂漫时,朋友相约呼喊——快来“打平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