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晶晶||母亲的账本
叶晶晶||母亲的账本
母亲很焦急。她在房间翻箱倒柜，寻找东西。
“大美、小眉，你们看到我的账本没？”
“没有啊，怎么了？”
“奇了怪了，前两天还在，今儿就不见了。”
我和妹妹哈哈大笑，揶揄母亲：“到了要收账的时候，账本怎么能丢了呢？要是别人不认账了，可怎么办？”
母亲直起身子，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干的？”
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拿走她的账本。
我知道母亲口中的账本，这本账她记了28年。28年里，三个姑娘读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每笔开支她都记着。小到书本费、资料费，大到生活费、学费，她记得清清楚楚。
眼见最小的妹妹6月份就要大学毕业了，我们常常调侃母亲，马上就可以收账了。但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她的账本却丢了。
找不到账本，母亲有些失落。
“妈妈，你放心，我们不会耍赖的。没有账本我们也认。”小眉想哄母亲开心。
我们当然知道，母亲记这个账本并非是为了“收账”。
母亲24岁那年生下我，奶奶抛家弃子远走他乡，带走所有家当。年轻的母亲跟着一贫如洗的父亲吃了两年蒜汁拌面生下我。两年后生下大美。做了结扎手术，却又在两年后意外怀孕。面对生还是不生的问题，母亲思忖许久。最终应了一位族亲想要孩子的请求，决定生下小眉，送给他家养。
这个穷困的家庭能够支撑下来全凭了母亲的精打细算与勤俭持家。记忆中，15岁以前我和大美从来没有穿过新衣服。每到年底，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穿上母亲纳的千层底，喜气洋洋的去各家各户拜年。这样，每到冬季，母亲为我们剪样做新鞋就成了一件很隆重的事情。再一件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就是很小的时候，母亲总将大米收起来，留着过年蒸米饭。有次，我和母亲端着饭碗站在场子里吃面，我直呆呆的盯着邻居家碗里的白米饭，眼馋的将口水直往肚子里咽。邻居婶子叫我去她家盛碗米饭吃，我怯怯地看着母亲，直到母亲点头应允才跟婶子去灶房。
那时候，家里穷得连火柴都要去外婆家拿。母亲怕外婆担心，又怕外公瞧不起父亲，常常暗中指使年幼的四姨悄悄回家“偷”火柴。这样一两次之后，聪明的外婆就察觉出来了。她不动声色的挑了一担米，买了一大包火柴送到家里。母亲眼泪汪汪的，却始终不敢哭出来。
许是得了小眉的福荫，那家亲戚很快怀孕。在计划生育严查的时候，他们将小眉送了回来。这样，我的家庭就成了严打超生的对象。
舅妈提出了将妹妹送人的主意。人家都找好了，母亲却反悔了。望着水灵灵、胖嘟嘟的小眉，母亲下定决心，就算是讨饭，也要把她抚养成人。
这样，母亲带着妹妹躲进了随州的大山，开始了一年多的东躲西藏。父亲的外婆将一间猪圈打扫出来，安置了母亲、我还有最小的妹妹。母亲靠着帮别人缝缝补补，挣下的每一分钱都记进了小账本。而我，挖野菜，喝山泉，和山里的孩子打架，就这样，度过了最后一年学前时光。
第二年，我回家读书，母亲悄悄带着小眉一块回来了。一家五口，全靠父亲一个人种地过活，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乡里也三天两头有人为了超生的事儿来找。外婆提出将妹妹送到小姨姥家去先避一避。
月黑风高，几十里山路，外婆搂着胖乎乎的小眉一个人上路了。年幼的母亲怕被人看见，躲在家里，不敢出门送行。她抓住父亲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问：“是暂时送出去避一避，不是把娃娃送走吧？”直到父亲再三确定日后还会把妹妹接回来，她才放心。
送走妹妹，她和父亲就全身心的投入到农田创收中了。将自己的生命种植进荒田厚土，几十年如一日，辛勤耕耘，辛勤浇灌，直到背弯成一张弓，腰瘦成一把柴，脸上布满岁月的沟壑，仍一刻不曾停歇——他们用自己的青春与汗水，养育了三个孩子。除此之外，他们仍旧一无所有。
家里的账本记录了三个孩子成长的全过程。
2005年，我考入省重点高中。去襄阳四中报名的那天，母亲将我送上中巴车，她悄悄对我说：“娃儿，我和你爸攒了很多钱，够你们姊妹三个读书了。你们裹劲儿读，读到哪里，我们供到哪里。”中巴车缓缓前行，我的眼泪大片大片的落下来。知子莫若母，她知道我临走还在担心，怕她没钱供我毕业。
母亲有一张大存折的消息在我们姊妹三个之间流传开来。对于读书的事情，我们都有了底气。
2009年，我考入华中师范大学，在自己喜欢的新闻专业和免费师范生之间犹豫。如果选择免费师范生，将能够为家里节省一大笔钱，但这也意味着我将在毕业后不得不从事教育行业，而无缘自己喜欢的新闻工作。母亲知道我喜欢写作，怕我以后后悔，便毫无犹豫的支持了我的“新闻”梦想。她说她和爸爸攒了很多钱，够我们姊妹三个读书了。只要我们裹劲儿读，读到哪里，她供到哪里。
2011年，大美高考落败。父亲在家生了好几天闷气，一度产生了让大美外出务工的想法。上有姐姐读大学，下有妹妹念高中，大美夹在中间很为难。母亲和我一番商量，觉得女孩子多读点书好；再者，姐妹三个不能拉开太大差距，避免日后感情寡淡，最终一致决定劝说父亲，让大美继续念书。母亲的想法是只要孩子们愿意念书，就供。
2013年，我大学毕业。母亲一次性打来24000，还了我的助学贷款。“我可以工作后挣钱，自己慢慢还。”我在电话里跟母亲说。“我们帮你还了，免得你一毕业就背着债务，工作压力大。再说还省了利息。”母亲永远都是精打细算，从小时候教我们每月留足生活费、路费，到毕业为我还清助学贷款，每一步都有先见之明。
同年秋，最小的妹妹考入大学。母亲总算了了一件心头大事儿。她总是开玩笑说：“等小眉大学毕业，她就把账本拿出来看一看，算算我们姊妹三个用了多少钱。”
我们总是逗母亲，探问她的大存折里还有多少钱。母亲笑着说，只要你们读书，我还供得起。
对于母亲的账本，我想我们姊妹三个这辈子都怕是还不清的。
作者：叶晶晶 濯港一中教师
本期编辑：唐亚红
执行主编：魏鲜红
主 编：曹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