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雪峰|咦!乡戏
石雪峰|乡戏
我老家县城郊有一座山,多长梅树,其花鹅黄,故县以黄梅命名。县志上这般记载,我父亲这样对我说,我又如此告诉我儿子。
我那地方土壤肥沃,出产丰富,故有“收割一年人穿绸缎狗穿衣裳”的美称,因而百姓比较鲜活。若到野外走一遭,随去哪里都能听到清新婉转、润肺甜心的曲调,这就是我们的乡戏。经历百年传唱,它成长为饮誉中外的黄梅戏。
解放后,乡民们吃得更饱,穿得更暖,生活更殷实起来,于是乡戏蓬勃发展,除了县专业剧团外,乡乡都有民办剧团,更多的则是草台班子,几乎每个自然村都有。草台班极是简便,一男一女两个主要演员,配三四个吹拉弹打的乐工,便能演出。演出又不需挑场地,只要一块能容两三百人的空处,立两根竹竿,挂一块床单大小的幕布,点上马灯或夜壶(用老人夜间方便的尿壶土制大油灯,里面灌满柴油,通亮),便可唱将起来。越简单越易普及。因此,这草台班子乡戏演的人多,看的人更多。
我小时候极爱看乡戏。放学途中,便能打听到哪村草台班出演,回去后,书包还未丢下就追母亲快盛饭,三扒两口,碗筷一丢,就同一群小伙伴哄地一声,往那灯火通明的地方跑去。有一次,跑在后面的二牛一脚踩掉了我的一只鞋,我也顾不得许多,赤脚赶戏,心想等回来再捡它。谁知即至回程又回味那场戏了,惦念七仙女是否再下凡与董永做夫妻,哪里还记得沿路寻鞋,一只小脚打得尽是血泡泡,母亲着实心疼哩。
我隔壁的四叔便是一个草台班长,他扮演《天仙配》中的董永,硬能和王少舫匹敌,后村媳妇淑珍嫂长得俊俏,人又聪敏,演七仙女再像不过。记得从一九六三年起,四叔和淑珍嫂便搭档演草台。后来淑珍嫂丈夫听人吹耳朵,闹误会,年轻人气盛,怎能容忍眼里有沙子,怒冲冲跑到四叔家,不由分说,将四叔打了。四叔却不还手,只是申诉:“戏是演了,露水夫妻便没做。”
不几天,四叔和淑珍嫂又在草台上做起功来。你说怪不?人挨打了,戏还是照演。四叔说:“不演草台我就会死。”淑珍嫂说:“做鬼也要演草台。”这对活宝!
一九六七年,有人说四叔和淑珍嫂演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是“搞封资修”,必须打倒,直到一九七八年我参加工作,一直没看到四叔和淑珍嫂唱过草台。
光阴真快,一晃就是十年,这次探家还能看到草台么?只怕被北国舞姿、南洋摇滚乐淹没。想着想着,暮色中的我被沉重的行李绊着,三步一挨,五步一趋,弄得有几分惆怅。
拐过弯儿,闻得人声鼎沸,料知村子就在眼前。突然,一阵急急风的锣鼓声将我精神振奋起来,心想敢怕是遇上草台乡戏了,那锣鼓声不是在演出前打闹台么?正想着,电灯亮了,稻场照耀得如同白昼,巨幅绿绸幕布在晚风中微微飘动,台前早是黑压压地坐满了人。是的,乡戏马上要开始了。顿时,我的疲惫感全无,仿佛不是探家,而是特来赶乡戏似的。加快脚步,挨近台下,放下行李,挑一位置,我和乡民们并肩赏戏。
帷幕拉开,只见一公子一才女双双起舞,深情对唱:
“久别重逢梁山伯
倒叫我又是欢喜又伤悲
喜的是今日与他重相会
悲的是美满姻缘已拆开
……
那一日钱塘道上送你归
你说家有小九妹
长亭上面做的媒
愚兄是特地登门求亲来
……
梁兄啊,
你道九妹是哪一个
就是小妹祝英台……”
正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中的折子戏《楼台会》。看那扮相,听那声音,分明是四叔和淑珍嫂。虽是老了许多,那风采却不减当年。
我不禁赞叹,乡戏的吸引力有多么大!哦,如同故乡浓酽醇香的糯米酒,故乡的黄梅戏的生命力实在是强!
作者:石雪峰 黄梅作协主席 湖北作协会员
黄梅“小百科”,游遍黄梅“好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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