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俊:黄梅腊八豆豉香

每到腊月初八这天,黄梅有吃腊八粥的风俗。还因为天冷,所做的豆豉保存的时间长,味道特别鲜美,会持家的家庭妇女都会在这一天做豆豉,称作腊八豆豉。我家也不例外。

奶奶曾说过,做腊八豆豉的豆子得粒粒是好的,所以每年腊月初七这天,奶奶就会取出收捡的黄豆重新筛选一次。奶奶把黄豆放在“簸箕拷(音)”(一种圆形的竹制品)里,用力簸去里面没有弄净的豆壳和瘪豆。簸完后,奶奶还要再选一次,她双手端着簸箕拷的两边,右手高左手低,有节奏地晃动着簸箕拷,随着奶奶的晃动,那饱满滚圆的黄豆就会争先恐后地往手低的那边滚,奶奶把左手一抬,这些滚下的豆子就都到了斗拷(也是竹制品,跟簸箕拷样子差不多,比簸箕拷深)里。这个程序称作“整豆子”。我很喜欢看奶奶整豆子,因为奶奶的样子就像是在跳舞,那豆子滚动的声音,就像是一首特别动听的交响乐。整完豆子,我会在奶奶“你的眼睛最急(音)”的夸奖声和“煮熟了就用糖拌豆子给你吃”的诱惑下,跟奶奶一起挑出个别的“漏网之鱼”。现在想来,那时,做豆豉的豆子真的粒粒都是精挑细选的。

傍晚,奶奶把这些黄豆放在水桶里加水浸泡,第二天,那桶里的豆子就变得胖胖的、软软的,可爱极了。吃过早饭,奶奶把它们再淘洗干净后,倒入大铁锅里,加水用大块劈柴烧煮。开锅后,奶奶揭开锅,并用锅铲搅拌。也不知烧了多久,奶奶用火钳夹住带火的劈柴,一路小跑着到屋外,叫我用葫芦飘舀点水来。我以为可以有糖豆吃了,舀起一瓢水跑得飞快,对准吐着火舌的劈柴一股脑儿地浇下,那劈柴伴着一股青烟发出一声怪叫,火灭了。

“奶奶,是不是可以吃糖豆了?”我一直惦记着奶奶说的,用糖拌豆给我吃的事,葫芦瓢都没放下就问奶奶。

“还早着呢。”奶奶边往灶堂里塞了一把柴草,边回答。

“怎么烧了这么长时间还没熟呢?要不你先盛点我吃试试?”

“没熟吃了会拉肚子,你先去外面玩会儿,等熟了我喊你回来吃。”原来并不是豆子熟了,而是奶奶要改成小火了。“我陪你烧火吧!”我有些失望,却不想离开,心里不住地嘀咕:“这是啥豆子呀?也太难煮熟了吧。”不过,在奶奶再次揭开锅盖的时候,我就踮起脚伸长脖子,眼睛跟着奶奶的锅铲转,还不住地吞着口水,多年以后,奶奶还取笑我“差不多要生的吃,硬等不及它熟。”

奶奶终于在一次揭开锅盖搅拌后,用锅铲挑出豆子看了看,拿出一粒豆子一捏,这豆子马上就变成了豆泥。奶奶转身打开挂在墙上的碗橱,拿出碗来,盛了满满一碗黄豆,挑点白糖搅拌后,叫我坐在灶门口吃。我坐在灶门口,吃着那甜香软糯的黄豆,望着灶堂里亮堂柴火,那种温暖的感觉,就是我那个年代对幸福二字最大的认知。

奶奶把黄豆从锅里铲起来,放入搁在瓦钵上的大竹筐里沥水,这沥下的黄豆水,奶奶是舍不得倒掉的,因为做水豆豉是少不了它的。这天的餐桌上,必定有这种一年才能吃到一次的煮黄豆。

沥干水的黄豆,奶奶会把它们分成两份。一份用面粉拌匀,一份不拌,这两份奶奶会装在不同的簸箕里,分别在上面盖上干净的稻草和破棉袄,把它们放在灶角。当时我还疑惑:奶奶为什么要给它们盖上棉袄呀?难道豆子也会怕冷吗?后来才知道是气温低,奶奶怕豆子不长霉。

一周后,奶奶掀开棉袄,拨开稻草, 那黄豆上已长了一层白毛,发出一种难闻的怪味,“奶奶,这豆子还能吃吗?不会是都被捂坏了吧。”“做豆豉就要霉,霉了的豆豉吃起来才更香。你以前吃的豆豉香吗?”是呀,做的时候难闻,吃着却香,从难闻到香,只不过是转眼间,就如同人生的某种际遇,刹那间天壤之别。

奶奶把拌面粉的豆子拿到太阳底下晒,晒干后豆子就变成了褐色,这就是干豆豉,可以保留很长时间不坏。吃的时候稍微用水浸一下就可以了。没拌面粉的豆子,奶奶把它们倒出来晾凉后,放在瓦钵里加入姜末、辣椒酱、盐和煮豆沥出来的水拌匀,放入洗净沥干水的围颈罐里封好,过十天左右就可以吃了,这就是腊八水豆豉。这些豆豉可要伴着我们吃上大半年,尤其是每年脱菜荒的时候,它可是餐桌上的主要成员呢。至今我还记得,奶奶的饭锅边蒸着的、撒着蒜叶的豆豉的味道。

上中学时住校,豆豉也是我带的咸菜的一种。记得后来上师范时,有一次放假回家,带了一瓶豆豉来校,吃饭的时候,一打开咸菜瓶的盖子,香味就在寝室里弥漫开来,同学们你一汤匙,她一筷子,一瓶豆豉一会儿就搞了个底朝天,瓶子空了,同学们还对着它意犹味尽。奶奶做的豆豉不光同学们喜欢,就是左邻右舍哪怕自己家里有,吃饭的时候也总会端着饭碗到我家里挑上几筷子。

我很喜欢奶奶做的豆豉辣椒。新鲜辣椒刚上市的时候,奶奶把辣椒翻炒片刻,放入泡好的豆豉,加入水,烧开后加点盐,一碗香喷喷的豆豉辣椒就做好了,吃饭的时候,只要淘点汤,瞬间一碗饭就风转残云般下了肚。不过,最好吃的还是奶奶过年用干豆豉炒腊肉、蒸腊鱼,豆豉香合着腊味香,让你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奶奶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吃到那么好吃的豆豉了,尽管超市里有买的,但是总感觉不如奶奶的豆豉香。每年腊八一到,我就会想起我慈祥的奶奶,想起奶奶的豆豉,想起那口煮着豆子的大铁锅 ,我仿佛又回到了故乡,又闻到了奶奶豆豉香。虽然我再也吃不到奶奶亲手做的豆豉,但奶奶的豆豉香却永远在记忆深处飘荡......

作者:程俊   黄梅县实验小学教师 黄冈市作协会员  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网》、《黄冈日报》、《鄂东晚报》、《东坡文艺》、《黄石周刊》等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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