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曾经满城招摇的绿色军大衣哪去了|纸上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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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讯大家还活着的时候,编辑曾经跟我讨论过一个写作的方向,主题为纸上烟云,写那些消失或改变的世相,本篇即是其中之一,原题为《消失的绿色军大衣》,写于2017年11月底。谢谢腾讯大家及其编辑的厚爱。)
消失的绿色军大衣
(2017年)11月初,我决定出趟门,回故乡一段时间。此时,北京的初冬还没有明显冷下来,而故乡,秋天正在作最后的挣扎。但因为出门时间长,返京时,想来北京应该比较冷了。
搁过去,类似去南方出差,带什么是个问题。中国地域辽阔,南北方温差大,冬日北方必须穿的臃肿的棉衣羽绒服,到了南方,不仅无用武之地,裹在身上,人都像瞅怪物似地打量你。不过,现在科技发达,像我这样出门,再也无须带臃肿厚重的棉衣羽绒服,只需一件轻薄的羽绒服,随手团成一团,比拳头略大,几无重量,随便往背包那个角落一塞,即可出门。反正,也不是去往南北极。
就在把拳头大的羽绒服塞进背包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军大衣来。臃肿厚重的军大衣曾经是我们一代人度过漫长的北方冬日必备——那时还没有时尚轻便的羽绒服。
1985年夏天,我收到人民大学通知书后,母亲去买了上好的棉花,请邻村的裁缝给我做了一件绿色棉军大衣,领子上还缀了一个栗色的人工毛领子。这件军大衣的样式,当年非常流行,整个20世纪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早期,都很流行。
记得1980年代初,父亲还在前黄苗圃打短工,帮看护苗圃时,冬天穿的就是这种式样的军大衣,我偶尔住在父亲的宿舍时,晚上父亲还用这军大衣盖在被子上。父亲的军大衣当然不是自家做的,那个时候在乡下做衣服是很大的事,一般到了冬天才请裁缝把全家一年的衣服做了。父亲的军大衣是他在前黄给当时的公安特派员当助手时特派员给父亲争取的,特派员是我们后面村上人,老公安,也是父亲的好朋友。
我考上大学时,虽然故乡正是酷夏季节,全村人七嘴八舌,跟我家人说要给我准备棉衣,北京冷——我们村虽小,倒是有好几人在北京工作。我跟父亲说,就把他那件军大衣给我吧,虽然有些旧了,但穿过之后,却柔顺舒服了许多,不会像新衣服那样咯里咯涩。
父母当然不会同意。我考上大学,就像过去中举一样,父母他们怎么会同意我带着旧衣服去北京呢?于是,就给我做了件全新的军大衣。
秋天,这件军大衣,叠在我的行李箱里,跟着我在绿皮火车上哐当了二十多个小时,一起来到了北京。
我不知道像我这样家里在夏天就做了军大衣的同学有多少,我一起来京上学的同学,就没从家带军大衣,另一个同学,他们学校还发了件棉军衣,他家条件好,用不着,转送个了我。而我们宿舍,从家里带军大衣来的,似乎只有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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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冬天将来的时候,宿舍里所有人,不只是宿舍里所有人,是校园里绝大多数男生,都配置了军大衣。有像我一样从家里带来的,也有从在部队服役的亲友那里淘来的,大多数人则是在街上买的,那时到处都有军大衣卖。离人大较近的双榆树商店——今天那里都是高楼大厦了——就有卖的。
北方的冬日不像南方,南方冬日绿植仍然很多,但北方却是一片枯色。但要说北京当年冬日没绿色,我是不同意的。1980年代中后期的冬日,北京各大高校校园里,极目望去,满园都是草绿军大衣,甚至女生也穿,像一株株行走的绿色的“矮树”。
不仅是校园里,大街上的男人,尤其年轻人,多是一身草绿色军大衣,不过新旧各异而已。反映那个年代生活的影视文学作品里,这样的穿着打扮,是那个年代的一种标配。
人人都爱军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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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他,在满大街都是“蓝蚂蚁”的时代(1970年代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首度进入中国拍摄纪录片,看到满街穿蓝灰色毛式上装的人群,就称中国人是蓝蚂蚁),绿色本身或许是对乏味的蓝灰色的一种反叛。而草绿色军大衣,也是部队制式服装,在那个年代,军队是尚有的少数带有权威色彩的系统,对于农村和城镇青年来说,当兵入伍还是一件能摆脱现有命运的激动人心的事,所以,军人的制式服装平民化流行,也代表了当时时代的一种风尚。
从实用角度而言,军大衣厚重保暖,军大衣通常比较宽长,相较于普通人过去做的棉衣,要奢侈许多。过去物质匮乏,普通人做棉衣,都是抠抠索索的,舍不得用料,也确实没料可用,所以防寒总是差那么点。但军大衣不一样,标配啊,要是不保暖,军人冻坏了怎么办?所以,无论是商店里卖的还是自家做的,都会有意识按照或接近真正的军大衣的标准去做。军队使用其实也是对其保暖功能的一种背书。
北京的那些年的冬日,无论北风如何肆虐,外面穿上一件军大衣,竖起领子,如果条件好,脖子上再系条围巾——时髦青年(那个时候还没有时尚这个词)则喜欢系一条鲜红的围巾,红绿相衬映,真的是很时髦吸引人的,但我一向没有这种勇气,我喜欢竖起领子,双手拢在袖里,尽管像个冬烘先生,但多寒冷都能抗过去。无论去野游,还是去溜冰,去上晚自习看电影,军大衣对于我们而言,都是必不可少的。晚上睡觉时,军大衣还可以盖在辈子上。
在北京,整整四年,每年的冬天,主要就靠这一件军大衣对抗西伯利亚的严寒。而它,也从来没有辜负我的信任。
大学毕业的时候,这件军大衣跟着我到了大兴,虽然后来添置了新的冬衣,但这件军大衣一直伴随着我,它是如此结识可靠,这些年竟然没有破过。后来我和太座相识,她是老北京,但没穿过军大衣,说,哟,这军大衣怎么这么沉啊,死沉死沉的,比我哥的沉多了。当然,这是我自家做的,自然沉。也就是在太座手上,这件军大衣从我们家最后消失了。不过,那又已经过了很多年。
其实,到了1990年代邓公南巡之后,中国的经济社会发生了激变,物质一下子丰盈了许多,军大衣不再是人们度过严冬的必备,开始出现皮大衣(包括人造革的),出现了羽绒服,并迅速平民化,而满街冬日的草绿色,很快就消退了,就像退潮一般。虽然还有人穿,但学校以及街上的年轻人中,穿军大衣的越来越少了。人们开始普遍喜欢那种时尚的色彩丰富同时相对轻便的羽绒服和新式棉衣了,人们穿衣打扮对标的,也早已不是军人,而是明星富豪,是他们对时尚的引领。这才是正常的时代吧。
军大衣还有。比如秋天去爬泰山看日出,在山上也要租一件军大衣,冷啊。1997年我上峨眉山金顶,虽说已是春天,但金顶上依然有积雪,也得租军大衣。
当然,北京菜市场的男性摊主,一般还穿军大衣,不仅穿,还可以用来盖在菜上。问他们,军大衣不仅能抗冻,还不怕蹭啊。“买菜搬菜的时候,你要穿一件羽绒服,不就糟蹋了嘛,你有钱糟蹋,还卖什么菜啊?军大衣蹭蹭怕什么,里边又蹭不到。对吧?”
卖菜的摊主这样回答我的疑问。很合逻辑。
当然,我们也会看到一些娱乐报道中,那些在片场拍片间隙,大小明星们和跑龙套的,也多喜欢穿军大衣,我猜想,他们的逻辑,大概与菜贩差不多吧?
虽然北京还有人穿,但军大衣确实已经成了古董。我很久没见过军大衣了,更别说穿了。也许,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穿军大衣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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