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大公报》对京剧老旦艺术的介绍

今届香港艺术节以京剧“老旦名剧选演”作为外省戏曲节目,由老旦演员袁慧琴、康静、张兰及谭晓令联同中国国家京剧院来港演出两天共六个剧目,而当中老旦戏占四个,即《望儿楼》、《红灯记》、《对花枪》及《金龟记》。

老旦并非重要行当

在评论这台戏的优劣得失之前,想先提出一个须予认真商榷的概念问题。艺术节辖下节目委员会委员谭荣邦在“老旦名剧选演”的场刊里,以“耄凤声洪响九霄――老旦行当的艺术”为题,撰文畅论老旦艺术。然而,当笔者阅到文内第二段“┅┅老旦――京剧舞台上一个重要行当,┅┅”不禁错愕万分,而这句文字亦见於艺术节《节目及订票指南》的宣传资料内。

老旦真的是京剧的一个重要行当?除非大家认定每一个行当都同属重要,否则稍为认识京剧的观众都不禁要问∶老旦明明不定一个重要的行当,为什麽硬要把它说成重要呢?难道为求招徕,期望多些观众进场看老旦戏,就可以把京剧的一些基本概念与知识颠倒吗?

然则,哪些才是京剧的重要行当?首先,“重要”一词,如何界定?要决定某个行当是否重要,顺按下述两项基本的法则∶其一是该行当的所属剧目是否很多;其二是该行当的艺术手段,包括唱、做、念、打(或舞),是否极为丰富。

老生青衣最为重要

在清末民初之前,京剧依循湖北汉剧的传统,以老生挂头牌。换言之,老生是最重要的行当,而老生包括安工(即唱功)老生、衰派(即做功)老生,甚至广义上的靠把老生(即文武老生)。仅次於老生的重要行当,是青衣。自梅兰芳之後,青衣的艺术出现极大突破,不再囿於之前只求唱功的表演,而拓阔至唱念做表兼备的一个行当。另一方面,自杨小楼以武生挑班之後,武生(包括长靠、箭衣、短打三大类)成为另一个重要的行当。再下来就轮到净角,包括铜锤花脸、架子花脸以至濒临绝迹的摔打花脸。须知花脸的一个重要舞台功能是用以冲击生旦,与生旦造成对立面或矛盾面,因此也是一个重要行当。净行之後,算起来应该是丑角,包括文丑与武丑。光是在旦行,刀马旦及武旦也比老旦重要。

真正老旦剧目不多

论剧目,真正属於由老旦担演而不是参演的戏,百年来所积累而仍然可以上演的,恐怕在二十出以下,例如∶《太君辞朝》、《金龟记》、《徐母骂曹》、《望儿楼》、《母女会》、《岳母刺字》、《遇皇后》、《打龙袍》,以及现代戏《红灯记》,上世纪六十年代新编剧《赤桑镇》及近年从豫剧(即河南梆子)移植过来的《对花枪》。

以表演艺术而言,必须承认,老旦的表演手段不多,远不及青衣及刀马旦。老旦最大的卖点,是唱。往昔,老旦演员只讲求嗓音宏亮,即行里所称的“响堂”。到了最近两三代,老旦的唱除了嗓音外,开始重唱腔与唱情。换言之,要讲求唱得有韵味,富感情,不再是只卖嗓子。除了唱,近代老旦演员亦在做表方面多加重视。无疑,今天老旦的表演手段比一百年前丰富了,但始终不能与那些重要行当相比。

必须解释,老旦艺术手段不多,原因断非是历代的老旦演员对於本身行当的艺业不思进取,不求开拓,而是主要囿於社会的传统思想。在重视忠君爱国的封建社会里,男人纵届耄耋之年,仍可报君卫国,披甲上阵,因此老黄忠、杨老令公等年迈战将可於舞台以靠把老生演绎。然而,传统里没有年迈老妇舞刀抡棍,驰骋沙场或力战江湖。佘太君恐怕是唯一的例外。纵使如此,不可忘记,佘太君在台上也是摆摆架式、卖个身段而已,断非如刀马旦、武旦或靠把老生在台上热炽开打。明乎此,大家就知道为何老旦艺术总受困囿了。

老旦表演手段受限制

追本溯源,起初老旦绝不是一个专门的行当。晚清年间,老旦多由老生甚或丑角兼任。谭门第一代的谭志道(人称谭叫天),亦即谭鑫培父亲,就是从老生兼唱老旦。不过,顺带一提,往昔老旦虽然由老生或丑生兼任,但个中有其规矩,不能任意逾越。例如,一些端庄贤淑、纯朴敦厚的老妇,例由老生兼任;一些属於三姑六婆、用以插科打诨的老妇(婆脚),例由丑生兼演。按照京剧界公认的说法,老旦是由老生滋衍的一个新行当。

龚云甫开创老旦专行

清末民初有两位著名的老旦演员,其一是谢宝云;其二是龚云甫。当谢宝云仍然以老生兼演老旦时,龚云甫却别出机杼,单唱老旦。换言之,他是开创老旦专行的第一人。

把老旦创立成一个专门的行当,固然是龚云甫;但为老旦奠定坚实铿锵、高亢宏亮的唱腔典范,是随後一代的李多奎。他的唱腔特色是善用丹田,注重喷口,以及灵活运用各种共鸣腔。继承李多奎而再增姿采的是他的得意门生李金泉。至於其他老一辈的老旦名家,例如已经离世的王玉敏,以及健在的李鸣岩、老旦“三王”(即王梦云、王晶华及王晓临),都同样宗李。今天的中、青年老旦演员,例如今次来港担演的袁慧琴、康静等四位,都是先後跟从李派上一代传人学艺。

李鸣岩堪称老旦典范

不过,必须重申,虽然近两三代老旦演员对这个行当的艺术有所开拓,尤其是从单卖嗓子锐意转为唱做兼备的表演,而且成就卓越(二○○九年随梅兰芳京剧团来港的著名老旦前辈李鸣岩,就是当中的佼佼者。该年她所唱的《打龙袍》与《穆桂英挂帅》响遏行云、声容并茂),但总不能因而认定老旦行当是一个重要行当。始终老旦剧目不多而且表演手段远不及那些重要行当丰富。

今次的京剧汇演,笔者因分身乏术而只能看到第一晚,盖因第二晚笔者须赶往油麻地观赏同属艺术节的粤剧演出。单以首晚而言,香港大会堂音乐厅从肉眼看,只有六成观众,後座的左右两边多排座位空无一人。若以上座率而论,实在冷清。

缺乏星级演员压阵

细究原因,除了观众认为以老旦艺术作为主体实在缺乏号召力之外,今次参演的国家京剧院三团并无星级演员压阵,亦是戏迷了无兴致的原因。试想,整个团体只有袁慧琴和康静算是薄具名气,其他都是名不经传的年轻演员,精打细算的戏迷断不会以两三百元购票进场。另一方面,如果剧团实力不俗,而有硬整的净角助阵,就可以演《赤桑镇》、《遇皇后》、《打龙袍》等更可观的老旦戏了。

综观整晚的演出,笔者认为众多年轻演员固然落力认真,但极欠火候。举例而言,《刺巴杰》里的武旦演员白玮琛,欠缺武旦须有的爆炸力,腰退功尚待磨练,而武丑刘佳,身手未够利落,笔者当然深知,要培育一名杰出的武旦或武丑,谈何容易,断非旦夕可至。殷切期望,各位年轻演员努力练功,多加实践。如此,我们才有机会迎接第二个李静文、第二个张春华。

(原载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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