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周瑞成:【大杂院往事】(散文)

大 杂  院 往 事

作者:周瑞成

有一个大杂院,是徐州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的大杂院。从一九五八年到一九七O年,我一直住在那里,从小学、初中、高中,它记载了我整个学生时代。

一九七O年作为一名知青到了农村后,再回来的时侯就少了,因为我“扎根”在那个县城,即使回来,多数是来去匆匆。但大杂院的邻居,我一直没有忘记,在这里发生的往事,常常在我的脑海里一幕幕浮现,令人难以忘怀。

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大杂院,坐落在徐州西南博爱街和道平路交叉处再向南三十米。它始建于一九五八年,建造时正处于国家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就是一排简陋的瓦房和几间老房子,没有厨房,没有卫生间,更谈不上所谓的“几室几厅”。建成后,政府把它作为“公租房”,安排给一些没有房子的人家。我家原来的房子是几间半砖半土的草房,年久失修,在那里勉强住了好多年,可是在五八年的夏天,由于接连下了几天大雨,房子慢慢倒坍了,全家无奈搭了个棚子。雨一直不停地下着,全家八口人心急如焚,即使雨停了,也无钱在原处重建,当时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钱建房?正在走投无路之时,街道传来了喜讯,这个大杂院的房子建好了,居委会来人对我娘说:“只要你们同意在倒坍的地方挖 ‘防空洞’,你们就可以搬过去住,房子是公家的,只要你们按时交房租就行了。” 全家当然喜出望外。

家中没有什么家俱,原来的箱柜都卖了买粮食吃了,只有一些锅碗瓢勺、盆盆罐罐,所以很快搬了过去。这个大杂院的格局是这样的,南边一排是新建的,安排四户人家,有一间的,有二间的,人口少的住一间,人口多的住二间,每间屋是六米长,三米宽,十八平米,每月租金也就是五角钱和一元钱。从西向东依次是姓靳的住一间,姓汤的住两间,姓丁的住二间,我家住一间。北面一排是半砖半土的老房子,姓杨的住二间,我家又摊上一间。分好房子后,没有闹意见的,因为当时大家只关心吃的问题,能有地方住就行了,住的小租金也少。因为没有厨房,每户只好自己在门前搭了个小棚,能放个炉子做饭就行。大杂院的东面是一片洼地,夏天雨季就是一个个汪塘,院子的西边紧挨一条道路,向南二里可以走到公园的西门。 住北屋的杨家是个木匠,我喊他大舅,在一个木器厂工作。个子高高的,瘦长脸,肤色黑里透红。当时有四十多岁,老婆是家庭妇女,他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的脸上有几颗白麻子。大舅喜欢喝酒,中午不回家,每天晚上都要喝几两,喝过酒后,就会骂他老婆,抱怨她家中的事没做好,大妗子也不敢顶嘴,怕男人揍她,这时她就会躲到我家去,嘟嘟囔囔地向我娘诉苦,我娘就会安慰她,好在一会儿事情就过去了。杨木匠喜欢打兔子,猎枪和枪药都是自己做的,每次出去都会有猎物。有一次我发疟子,身上一会热,一会冷,难受死了。大舅对我说:“跟我打兔子去吧,跑跑就好了。中午我带了馒头和咸鱼给你吃。”我娘说:“你跟大舅去吧,下午早点回来。” 大舅带我到到了云龙山南麓的黄莫冈,就是苏东坡任徐州太守去过的地方,上面有石床和大诗人的诗刻:“醉中走到黄莫冈,山上乱石如群羊…”大舅端着枪在前面搜索,我跟在后面,发现兔子了,他就示意我蹲下,只听“呯”的一声枪响,空中还飘着缕缕清烟,弥漫着火药味,我赶紧跑过去,只见一只野兔躺在草丛中,腿还不停地抽搐。我连忙把兔子拎起来,放到大舅给我的帆布包里。到了中午,大舅给我一个馒头和一块咸鱼,他还带了一军用水壶白开水,边吃边喝,我真的不难受了。吃饱喝足,继续打兔子,只听见“呯”的一声,又打到一只,这只比头一只还大。到了傍晚,大舅说:“天不早了,咱爷俩回去吧,今天的运气还不错。”回到家中后,大舅把兔子挂在勾子上,用一把锋利的刀子把兔子皮剥下来,然后开膛,弄得干干净净。我站在旁边看他剥兔子,他把较胖的那只兔子送给我,说:拿去让你娘煮了吃,放点生姜八角,多放点盐。我把兔子拿去家交给娘,娘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事,怎么把这只肥的拿来了。” 我拿去换,大舅说:“这点小事值当的吗,我常吃,快拿回去煮吧。” 大舅打兔子,基本上沒有空手的。有一次装药时,发生了意外,枪膛炸了,大舅的手给炸伤了,出院后,手上缠着纱布,吊着绷带,一个多月才好。此后,大舅就不能去打兔子了。

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徐州沒有赌博的,也沒有卖麻将牌的(全国各地都是这样)。大舅在木器厂上班,就利用边角废料在闲暇时手工做了一副麻将,他做的这副牌颜色花纹都一样,绝对正宗,你别想出老千。有时在星期天他就拿出来玩,大家都夸牌做得好。大舅还乐于帮人,从不讲报酬。我家想做个菜厨,正好有一个旧木箱子,我娘对他说过后,他就在星期天来做了,他把木箱子拆了,又从自己家中找了几根硬料,二话不说做了起来,不到一天就做好了。我娘留他吃饭,他说什么也不肯,我娘只好买了一盒烟,好说歹说他才勉強收下。

大概在一九六八年,大舅天天喊牙疼,烟酒都戒掉了,连饭也吃不下,脸肿得跟馒头似的。吃药也不见好,最后到大医院一查,说是牙癌,没法治。拉回家没多久,大舅就死了。

大舅死后,二儿子得了白血病,对象谈好了,没结婚就死了。小儿子没人管,不学好,偷偷摸摸,最后死在牢里了。大妗子看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受不了打击,喝农药死了。小女儿是“老三届”,下放农村后能吃苦,表现好,还入了党。回城后,分到徐州纺织厂,还当了車间主任。

姓汤的邻居是个鞋匠,我喊他二叔。汤婶也是家庭妇女,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二叔的背有点驼,头发稀疏,个子不高,瘦瘦的,说话客气,总带笑。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做鞋多数是手工做的,先纳好鞋底,再做好鞋帮,然后连在一起,一双鞋就做好了。二叔有时把鞋子拿回家中做,我最爱看他做鞋,他做鞋时,要先系好围裙,戴上花镜。他先把鞋底放在砧上用锤子敲平,然后用锥子在鞋底上穿眼,用二根穿好麻线的大针纳鞋底。只见他上上下下,飞针走线,只听见针线穿过鞋底的“沙沙”声,一会功夫一双鞋底做好了,鞋帮是事先做好的,还得先用锥子穿眼,再用针线连起来,这样一双鞋才算完成,汤叔一天能做四五双鞋,非专业的功夫是做不到的。

二叔有时会把厂里捡下的次鞋拿给我们,二三角钱一双,我们都想要,这次没摊到的,下次准能摊到。我下放到农村时,二叔给我两双,说农村干活费鞋,给他钱,他坚决不要,说是送我的。我到乡下穿着很合适,看不出是次鞋。

二叔大儿子也是鞋匠,结婚时沒有房子,他只好在门口放一个双人床,用床单和塑料布把床围起来,让小儿子在里面住。大儿子找到房子后,搬走了,二叔才松了口气。一九七五年我结婚时回到大杂院,一进院子,就看到二叔正和小儿子吵仗,汤婶在一边嚎啕大哭,左右邻居都在劝。我问我娘是怎么回事,我娘说:“你二叔小儿子找了个瘸子,还不是一般的瘸对象,是两条腿都瘸,得拄拐才能走,你二叔二婶不想愿意,儿子就把这个瘸媳妇带回家了,就在屋里坐着不走。”我到屋里一看,听见二婶正和这个女的说话。二婶说:“你这个样谁来照顾你?”女方回答:“我在厂里上班,我能挣钱。”汤婶又问:“你能做饭、洗衣、扫地做家务吗?”女方回答:“我什么都能做,不行还有他(小汤)”。我瞅了瞅小汤的媳妇,人长得不错,还冲我笑了笑。汤婶用条帚在儿子身上乱抽,儿子也不躲,还嘿嘿的笑。以后听我娘说,二叔二婶沒犟过儿子,人家结婚后搬出去住了,没有让二叔和二婶费心。

姓丁的邻居是个铁匠,住在我家隔壁。他年青时在自家铁匠舖打铁,后来在锅厂工作,他中等个,赤红脸,络腮胡子,说话慢吞吞的,老婆也是家庭妇女,他们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我娘让我喊丁师傅大哥。丁师傅虽然没有文化,但很能干,是共产党员,也是大杂院唯一的党员,他是車间主任,市劳模。他星期天经常到厂里义务加班,有时也让儿子去,沒有加班费,也不给饭吃,但丁师傳心甘情愿。他老婆有“鹅掌风”,手指伸不直,和面困难,就让我娘帮忙。老婆有时埋怨他“星期天你不在家歇着,这么积极图了什么?”丁师傅沒有话说,只是笑笑而已。有时他也会把厂里的次品锅拿给邻居用,也就是壹角钱。拿到手后请扒锅匠补一补,照用。

一九七二年,我有一次回徐州大杂院,听我娘说,丁师傅的大儿子上吊死了。我问为什么,娘说是因为家里给他介绍个对象,他自己没相中,不同意这门亲事,和他爹吵了几仗,赌气上吊自尽了。他死后,丁师傅象丢了魂似的,常对人讲“我再也不管他们的事了,自己愿找谁找谁”。他大儿子从小不愿上学,没有文化,大概是遇事想不开吧。

丁师傅的小儿子是个瞎子,他娘成天愁得慌,常对我们讲“我这个瞎儿子将来怎么办?”不过世事难料,这个瞎儿子以后参加了政府举办的盲人按摩班,学会了一门谋生的本事,几年后自己开了一家按摩诊所,由于技术好,找他按摩的人络绎不绝,先意红红火火,买了房成了家,找了个漂亮媳妇,就在诊所给他帮忙,还生了一儿一女,生活很幸福。这个瞎儿子对父母很孝顺,也帮他们买了房子,给父母钱花,好吃好喝的想着二老。丁师傅逢人就夸:“多亏我这个瞎儿子。”

姓靳的住在大杂院西面第一家,在市百货运输公司拉平車送货。他个子不高,小脸,老婆也在厂里上班,有一子一女。他是我姐夫的哥哥,我喊他大哥。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用汽车运货很少,除非是长途,到郊区或乡下送货都是拉平车。在星期天或寒暑假,大哥经常让我帮他拉车去送货,就是在车前拴一条绳,我把绳套在肩上帮他拽。这样二人拉车当然又快又省力了。早上出发前,他会请我到博爱街西头去吃丸子汤泡饼,吃饱喝足就开始上路了,送货的地点多数是卧牛山或苏山头。我们一路上游花看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卸货后就开始吃午饭,他带了烙馍和咸鱼。吃罢稍作休息,就开始回去,在下午三四点钟就到家了,比平时快二个小时。

一九六五年,大哥把他弟弟介绍给我的哑巴姐姐了,他有严重的肺结核,我很恨他把这样的人介给哑姐(我哑姐以后也被染上了肺结核,又得了糖尿病,刚五十岁就病故了),从此后我不帮他拉车了。大哥的老婆也在一家工厂上班,左手指被机器切掉了,因为是工伤,所以不用上班也照领工资。

时光飞逝,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年大杂院的老一辈都已作古了。现在想想当年住在这里的人家都是普通、平常之人,他们都为衣食和子女奔波劳累,没有什么壮人之举,住在这里的人都很纯朴善良,互相同情、互相帮扶,几十年也沒有什么大的矛盾,各家的情况也差不多,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吧。

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这一片包括这个大杂院第一批搬迁拆除,成了建国西路的一部分,里面的邻居也就各奔东西了,再加上我早己不在徐州住,他们现在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写这篇文章,权作对他们的怀念吧。

文中插图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周瑞成,笔名瑞成,一九四八年生。徐州市第一中学六六届高中毕业。下放知青,回城后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南京师大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新沂诗文学会、作家协会、徐州诗词学会、省楹联学会会员。热爱文学,有多篇文章在报刋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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