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第一版序言7(第七段)
第七段:
根据段落大意,可以将该段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
This, the only way that was left, I have followed, and I flatter myself that I have thus removed all those errors which have hitherto brought reason, whenever it was unassisted by experience, into conflict with itself. I have not evaded its questions by pleading the insufficiency of human reason, but I have classified them according to principles, and, after showing the point where reason begins to misunderstand itself,
solved them satisfactorily.
【蓝公武译本】我已进入此种途径——此为今所留存尚未开辟之唯一途径——且自以为遵从此种途径,我已发见一“防免一切误谬”之方法,此等误谬在理性离经验使用时,使理性自相矛盾者。我并不借口人类理性能力之不足而避免理性所有之问题。反之,我依据原理,将此等问题,一一列举详尽;且在发见理性自相矛盾所在之点(由于误解而起)以后,我已圆满解决此等问题。
【牟宗三译本】我已走上这个途径——这个唯一不曾被展露过的途径——并自诩依此途径我已发现了一种辨法足以预防一切错误,所谓一切错误就是[迄今以往它们已把理性(在其非经验的使用中的理性)置于自相矛盾之境]的那么错误。我并不曾因著辩诉人类理性之不足用[无能]而逃避人类理性之问题。反之,我正依照原则已把这些问题穷尽地详列出来;并且在把这点位,即[理性经由误解在其上陷于自相冲突]的那个点位,定好以后,我已把这些问题解决至使理性完全满意之境。
【韦卓民译本】我踏入这条道路——这是惟一还没有踏勘的道路——而在沿着这条道路前进时,我很得意地自认为发现了一种方法,可以避免那些错误,那些错误是在这以前使理性在其非经验性的使用上自相矛盾的。我并不借口于人类理性力量的不足而回避它的各种问题。与此相反,我却;穷尽地详列这些问题,而且按照原理把他们排列出来;并且在确定理性由于误解而变为自相冲突所在之点以后,我就解决了这些问题而使理性完全得到满意。
【李秋零译本】现在,我已经走上了这条惟一留下的道路,我自诩在这条道路上已经找到了消除迄今使理性在脱离经验的应用中与自分身分裂的一切谬误的办法。我并不有借口人类理性的无能而回避理性的种种问题;相反,我根据原则将它们一一列举并且在我揭示出理性对它自身的误解之点之后,对它们作出使理性完全满意的解决。
【邓晓芒译,杨祖陶校本】现在我走上了这条惟一留下尚未勘查的道路,我自认为在这条道路上,我找到了迄今使理性在摆脱经验的运用中与自身相分裂的一切谬误得以消除的办法。对于理性的这些问题,我不是例如通过借口人类理性的无能加以回避,而是根据原则将它们完备地详细开列出来,并在把理性对它自己的误解之点揭示出来之后,对这些问题进行使理性完全满意的解决。
【邓晓芒句读本】
经验和唯理论都不可能摆脱理性的纯粹运用时产生的自身分裂,例如二律背反的分裂,因为在涉及理性脱离经验的运用时,它们都从不同的方向不由自主地陷入了独断论;而怀疑论则只不过是发现了这种分裂,但却毫无批判地认可了这种分裂,从而停留于怀疑。迄今为止,还没有人从批判的角度来对待理性的这种自我分裂,即从理性本身中去寻找分裂的原因,检查理性的运用范围,它的那些原则的根源,以及它的限度。在康德看来,我们只要找到了理性在理论的运用中的范围和界限,并将它的最高原则作出定位,分清理论的理性和实践的理性的界限,分清可以认识的现象和不可认识的自在之物,理性的这些分裂自然就会烟消云散。
在康德看来,休谟式的怀疑本质上是对人类理性的无能的承认,他提出了问题却不能解决问题,而只是回避了问题。康德却试图“根据原则将它们完备地详细开列出来”,搞清它们的来龙去脉,然后做出“使理性完全满意的解决”。显然,在他看来休谟之所以不能解决这些问题是由于他的方法不对,不是理性的系统的方法,只是凭借机智而纯粹经验性地发现问题,所以他不能看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康德却根据这些问题的性质在逻辑上对它们进行了条分缕析的清理,只有这样,理性的自相冲突的根源才会显露出来,而抓住这个最终的源头,这些矛盾才有可能迎刃而解。也只有这样,这种解决问题的方式才是理性的,才是使人的理性完全信服的。
第二部分:
It is true that the answer of those questions is not such as a dogma-enamoured curiosity might wish for, for such curiosity could not have been satisfied except by juggling tricks in which I am no adept. But this was not the intention of the natural destiny of our reason, and it became the duty of philosophy to remove the deception which arose from a false interpretation, even though many a vaunted and cherished dream should vanish at the same time.
【蓝公武译本】所解答者固不能如独断的幻想的主张在知识上之使吾人所期待者——此种期待仅能由魔术的计谋以迎合之,而我则非熟习魔术者也。盖以此种方法解答问题,实不在吾人理性本质所有之意向以内,且因此等方法,乃由误解而来,故哲学之任务,唯在消除其惑人之影响,固不顾及“足值欣赏之幻梦”将因而消失也。
【牟宗三译本】对于这些问题的解答实在说来并不曾像[独断而狂想的渴望于知识]这种渴望所可引导我们去期望的那样的解答——那样的解答只有通过一种魔术的手法始能被烹调成,但我却并不擅长于这种手法。这样的[解答问题]之路实在说来并不存在于我们的理性之自然构造底意向之内;而既然这些解答问题之路在误解中有其根源,则去抵制它们的欺骗性的影响便是哲学底义务,不管那令人称赏与愉悦的梦想可因此而被丧失。
【韦卓民译本】这些问题的解答,事实上不是像对知识的一种独断的和幻想的强硬要求使我们期待的那样——因为只有用魔术的方法才能迎合那种要求,而我则不是魔术的内行。事实上,这种问题的解答方法本不在我们理性原来素质的意向范围以内;且由于这种方法原本来自误解,所以哲学的职责就要消除它们蒙骗人们的影响,而不管所要摆脱的幻梦是如何为人所珍视而保持。
【李秋零译本】虽然对那些问题的回答根本不不像独断论的狂热求知者所可能期望的那样;因为除了我不擅长的魔术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使它们满意。然而,这也不曾是我们理性的自然规定的意图,哲学的义务曾经是消除源自误解的幻觉,哪怕此际还有诸多备受赞扬和喜爱的妄想破灭。
【邓晓芒译,杨祖陶校本】虽然对那些问题得出的回答根本不是像独断论的狂热的追求者们所可能期望的那样;因为这些人除了我所不在行的魔法的力量之外,没有什么能够使他们满足。然而,这倒也并非我们理性的自然使命原来的意图;哲学的职责曾经是:消除由误解而产生的幻觉,哪怕与此同时还要去掉很多被高度评价和热爱的妄想。
【邓晓芒句读本】
独断论者在这里被康德等同于“魔法”,是因为他们试图不根据任何确凿的出自原则的理由就断言事物自身的状况,并对理性所产生的各种“幻相”信以为真。在他们看来,理性的冲突如果要得到满意的解决,就必须提供出某种非理性的理由,不论是莱布尼茨的的“前定和谐”,还是贝克莱的“上帝的知觉”,都可以凭空想象出来,而康德则认为自己在这方面“不在行”,实际上带有讽刺的意味。
独断论都的那种狂热追求并不符合理性的“自然使命”,因为“哲学的职责”并不是去猜测和强求那种不可能获得的知识,而是要“消除由误解而产生的幻觉”,也就是一种否定性的职责。这是近代哲学在它的发端处一开始就显示出来的理性作用,例如培根的“四假相”说,就要把充斥在人们思想中的各种假设相清除掉;笛卡尔的“怀疑一切”原则也是如此,凡是符合理性或与理性的原则有出入的东西都一概被置于怀疑之中。在这样做时,要坚持一种彻底性,“哪怕与此同时还要去掉很多被高度评价和热爱的妄想”,这一点前人已经做出榜样。在康德看来,理性是一切真理的标准,它的作用首先是批判,是否定那些本该否定的东西,不论它们戴着怎样的权威的面具,或是被众多的追求者所看重。但康德认为他在这方面比他的先驱者更上一层楼。
第三部分:
In this work I have chiefly aimed at completeness, and I venture to maintain that there ought not to be one single metaphysical problem that has not been solved here, or to the solution of which the key at least has not been supplied. In fact Pure Reason is so perfect a unity that, if its principle should prove insufficient to answer any one of the many questions started by its very nature, one might throw it away altogether, as insufficient to answer the other questions with perfect certainty.
【蓝公武译本】在此研究中,我以“周密”为主要目的,我敢断言玄学之问题,已无一不解决、或至少已提供解决此问题之关键。纯粹理性实为一完成之统一体,故若其原理不足以解决其自身所发生之问题之一时,吾人应即弃置此原理不用,盖因斯时吾人已不信赖此原理足以处理其他任何之问题矣。
【牟宗三译本】在这个研究中,我已使完整性成为我的主要目的,并且我敢冒险说:没有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不曾被解决,或不然,至少亦可说:没有解决之钥匙不曾被供给。纯粹理性实在说来是如此完整的一个统一体以至于如果它的原则真不足以解决它自己所生出的一切问题,甚至不足以解决此一切问题中一个问题,则我们除去否决这原则外,并没有别法,盖因为既不足以解决此一问题,则在处理其他问题中的任何一个时,我们必不再能把盲目的信赖置于这原则上[必不再能盲目地信赖这个原则]。
【韦卓民译本】我在这种研究里以完整性作为我的主要目的,而且我大胆肯定,没有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或者至少提供出解决问题的关键。事实上,纯粹理性乃是一个完善的统一体,如果在它本身所产生的问题中,即使有一个是它的原理所不足以解决的,我们就只得摈弃这原理,因为我们那时就不能绝对相信它在处理任何其他问题时是可靠的。
【李秋零译本】在这项研究中,我使详尽性成为我的重大关注对象,我斗胆说,没有任何一个形而上学问题在这里没有得到解决,或者没有至少为其解决提出了钥匙。事实上,就连纯粹理性也是一个如此完善的统一体,以至于只要它的原则对于通过它的本性给它提出的所有问题中的任何一个是充分的,人们就至少会把它抛弃掉,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它也就不能以完全的可靠性来用途其余问题中的任何一个了。
【邓晓芒译,杨祖陶校本】在这件工作中我把很大的关注放在了详尽性方面,我敢说,没有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在这里没有得到解决,或至少为其解决提供了钥匙。事实上,就连纯粹理性也是一个如此完善的统一体:只要它的原则哪怕在它凭自己的本性所提出的一切问题中的一个问题上是不充分的,人们就只好将这个原则抛弃,因为这样一来它也就无法胜任以完全的可靠性来处理任何其他问题了。
【邓晓芒句读本】
康德在清除哲学中流行的误解和幻觉的时候,首先在“详尽性”方面超过了前人。这种详尽性,康德理解为系统性,而不是细节上的繁琐性。所谓“没有一个形而上学的问题在这里没有得到解决”,就是说无一遗漏地把所有的形而上学问题都系统考察了一遍并作出了妥善的解决,“或至少为其解决提供了钥匙”。例如传统开而上学的三大问题,灵魂、宇宙和上帝的问题,康德在这里都一一作了处理,揭示了它们的谬误和幻相,排除了由此形成的一系列伪科学;但同时又为它们的那些命题的真实含义留下了地盘,即认为它们作为实践理性的一些“悬设”还是可以被接受的。
当然在《纯粹理性批判》这部著作里讲的形而上学主要还是自然形而上学,或者说理论理性中的形而上学,而不是道德形而上学,道德形而上学是有待于康德自己去建立的,它有关实践理性。所以,在理论理性中没得到最终解决的形而上学问题,康德是把它们放到实践理性中去解决的,而在《纯粹理性批判》的结尾部分,则对此作了明确的提示。所以可以大胆地说,所有的形而上学问题在他这里都得到了解决,因为他不是凭借一些偶然的经验考察或机智的联想,而按照严格的理性原则来梳理和安排这些问题,使它们处在一个必然的关联中,所以才能做到无一遗漏。
康德的方法是一种严格的系统化方法,他不是到处去搜集问题,而是凭借纯粹理性的原则去推导问题,他相信由此所推导出来的问题系统不可能不完备的,而真正的理性原则应该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只要有一个例证不能为这种原则所证明,这个原则就应当弃置不用。这正是理性派哲学典型的方法,罗素曾在他的《西方哲学史》中称之为“倒金字塔”的体系,这种体系只要抽掉了底下的一块砖,整个建筑就会全部跨下来。当然罗素所推崇的是经验派的“金字塔”,即如果你从它底下抽掉一块甚至多块砖,对整个体系并没有多大妨碍。
但这种“金字塔”形的体系在康德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体系,而只是一些临时应付的偶然观点的堆积,它的解释力是有限的、就事论事的,揭示不了任何普遍的法则,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完全的可靠性”了。
康德所追求的则是一种规律性的原则,它能够以一统多,没有例外,只有这样的原则才能获得必然的可靠知识,使问题得到彻底的解决。可见,他对他的方法的这种自信是建立在一个理性主义者对理性原则的普遍性的信念之上的,他认为他的优势就在于在形而上学这个复杂的领域内他的方法具有完全的领域内他的方法具有完全的彻底性,能够全面颠覆以往一切形而上学,而从一个崭新的基地上重建新的大厦。
他对自己体系的这种划时代的重大意义是有充分的自觉和自豪的。这一段后面的两句话实际上已经从《纯粹理性批判》一书的主题转入到写本书的方法了。但在对他的方法展开全面阐述之前,他马上想到对自己的方法的这种自信所可能引来的导议,于是在下面一段中先作了一番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