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王自亮 / 奔跑的姿态
奔 跑 的 姿 态
王自亮(河南)
看过一个朋友博客,有一句话印象很深:没伞的孩子,更要拼命奔跑。
我想,这一定是个农家的孩子。农家的孩子,天生就善于奔跑。
想想我的父亲,地地道道的农民,仅仅是早年挣了一点钱,就满心的要为他的儿子谋个前程了,就不愿再让他的儿子过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了。自己受再多的苦,也不愿儿女受一点苦;自己担再多的委屈,也不想儿女有一点不如意。普天下的父母,都是如此吧!
在我毕业之后,父亲就用尽了全部心思,动用了所有关系,帮他的儿子在县城谋了个差使。那时我尚懵懂,对父亲这种苦心不甚了了,但父亲为此付出的辛劳,我是知道的。我曾在一篇稚嫩的小诗中说:我的父亲,以一个农民全部的能量,把他的儿子托举到他所企及的最大高度。
可是,我并没有像父亲所期望的那样奔跑起来,像朝圣的使者,一路向前,扛起家族荣耀的大旗,给他们带来哪怕一丁点的脸面。他的这个儿子太笨拙,又太消沉,担负不起这样过于沉重的负荷。我在城市的生活中迷失了,终日浑浑噩噩,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所谓的理想进取。在巨大的空虚和孤寂中,我个性的悲观和孤僻几乎发展到了极致。父亲对此虽然没说什么,但父亲的失望我是可以感觉到的。我听四叔说,我早年在县城一家小刊物发表的小文父亲放在床头,逢人就拿出来念,让别人看。我是深深震惊了。想想父亲,对我的写作是那样热情,那样支持,我毕业在家无事,他给我买笔纸,每写出稿子,又乐颠颠跑十多里路到乡里邮寄,要亲眼交到邮递员手里才放心。这又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看到变成铅字的儿子的文章?
我似乎有点觉醒了,重又拿起了笔。三分钟热度,一切便又懈怠下来。断断续续,反反复复,终没有什么成绩。终于,在我结婚后,在家庭聚会上,父亲一本正经的对我说:以前小马撒欢的年纪,玩就玩吧,以后可要收收心,干一番事了。他说的很随意,但我知道他是经过了深思熟虚,甚至犹豫的。我的父亲,他对于儿子从来不会急躁,更不会打骂,至多就是这样唠叨。但说归说,我仍像迷途的孩子,既没有伞,也不奔跑。一切都是麻木的,消沉的,冷淡的。参加的自学考试,拖了4年还没考完。平时不学习,考前打小抄,有一次考试,被监考老师揪出,当场中止了考试,所考的四科全部零分。与此同时,沉溺于网络之中。打牌、聊天。同时,工作的烦重与枯燥,更让我无所适从。领导的强硬安排,让我搞陌生的财务,每天机械的打字打表,没有自己的思想,形如机器,那些数字如蝌蚪在你眼前闪,在嘲笑,在乱叫。办公室又有根老烟枪,一天一根火,暗无天日,烟熏火燎。每次到家,妻都掩鼻,说我一身烟臭。哎,人生至此,实在凄惨。我几乎看不到任何光亮,找不到一点方向。甚至从来没有其他考虑,只想着有一间洁净的窗,没有烟气的房间,能听着鸟鸣,畅快的呼吸一口空气。
2008年,是我值得铭记的一年。我似乎觉醒了,从小父亲移植在身上的勤奋、向上、作为的基因似乎复活。孔子三十而立,我已经就要30岁了呀。孔子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人到四十五十而无名焉,斯亦不足畏也已”。我也是眨眼就要四五十了呀。我开始憎恨自己的嘴脸了:这是什么呀?一无是处,不学无术,庸庸碌碌,不要说别人厌,自己看着也烦。我开始试着奔跑,才发现腿这样硬,腰这样软,气这样虚。但我仍要提了步,摆出奔跑的姿态。抱着闯一闯,摆脱这种僵化生活的想法,我参加了那一年的大学生村官考试。考之前,虽然心思芜杂,但勉强拿起了书本,考前一周,几近冲刺,每天都学到深夜。考试是在新乡学院,一所刚成立的大学。校园很空旷,教学楼也很规整。黑压压的人流,迥异的口音,各样的面孔,我悄悄躲在一角,却异乎寻常的镇定。那是一次特别愉快的考试,那是人生路上一次宝贵的阅历,当考试铃音结束,别人一片惊呼时,我已经检查两遍了。别人都在议论考试的得失,我却心里充满了畅快。我相信自己,对考试,我第一次有这样充足的自信。
一周后考试结果出来了,71.5分,电视台全县公布,我在84个在职人员中排名第二,在整个千余人的学校毕业生中也位居前列。一霎时,平时默默无闻缩在角落的我,一下子成了单位的焦点,这个夸,不错。那个说,还是爱学习好。(天啊,我这算爱学习呀。)
这次考试,最大的意义在于给了我自信和勇气,让我发现了自己的潜能,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原来,我不笨,我能行。我一直惭愧于自己的笨拙。那时,社会吃喝成风,别人吃吃喝喝,伶牙利齿,我学不会。笨嘴拙舌,不会喝酒,不会倒酒,就连扫地也扫不好。(初上班时,一次早上扫地,有领导走过,说,咦,这个青年干活不利索呀!)
那些日子,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与赞美中,我近于轻飘飘了。但是一次酒席上,一位敬爱的老领导,他对我说,这次考试不错,给单位争了光,但不能把这作为终点,要把这作个起点。老领导点到为止,他的话。我懂了。这话像刀子一样刻在了我的心上。
从此,我就忘记了这次考试。并且通过随后的驻村,让我从疲累枯燥的工作中解脱出来,让我开始清醒,审视,思考。我重新认识了自己,而且有了闲心闲情,开始做自己喜欢的事——写作。我重新拿起了笔。
妻子笑我,这次看你能坚持多久。我笑笑,没有言语,既不像以往一样豪言壮语,也没有信誓旦旦。但这一次,我坚持住了。疲累,懈怠,灰心,失落,怀疑;得意,轻狂,骄傲,麻木。冬天,夏天;寒冷,炎热。顺境,逆境。我始终没有放下手中的笔。妻子由怀疑到赞叹,她教育娘家侄儿:你们要有你姑夫的一半劲头,清华也能考上!楼下大娘问:你们家住着上学孩子?天天咕咕唧唧!
从第一次在《新乡日报》发表文章,激动得颤抖了半夜睡不着,如发高烧,到现在即如在《人民日报》发表也一样的淡然平静,我遇到过很多鄙夷嘲讽,但也有很多热情的鼓励,欣赏的目光,给我感激,给我温暖,给我勇气。陈海文老师,一次次鼓励我好好写作。“你的文章不错,我们都很关注你,继续加油努力。”还搭桥铺路,为我申请了省作协会员。李子久局长,到我们单位时就肯定我是个“人才”,离开时又说,要写下去,别断。侯兆卿局长到时百计提携,离开时,千叮万嘱:不管怎样,都要写下去,千万别放弃。陈文圣部长,更不用说,既是良师,又是益友,既是前辈,又是知己,给了我多少叮咛,多少教益,多少启迪,几乎是推着拉着我一步步向前,令我感到了谦厚和善的长者之风和奖掖后进的大家风范。惶惶惑惑,不胜感激。小子何能焉,而受德若此。我又怎么能不更加用心,更加努力呢?
“你们家族是一个善良的家族,多少代善良的前辈,才出了你这样的人,你寄托着这个家族的期望呀。”“你写吧,你一定能写出来,不一样,真的,我看人从来没有错。”这是来自文友的谬赏,但正是他们善意的欺骗,增加了我前行的动力。
回首十年成一梦。真快呀,虽不是两鬓霜雪,触目皆惊,但变化之大、发展之速,也令人喟叹。人事蹉跎,渐趋中年。生命如一条大河,渐渐从逼仄偏激中走出,变得平坦浑厚开阔宽广。许多从前放不下的放下了,许多从前不介意的重视了。我不再是那个慌乱卑怯的小男生了,也不再是那庸庸碌碌悲观失落的青年,我有自己的目标,自己的方向,自己的道路。我知道了自己要干什么。不再会豪情万丈,也不会灰心泄气,只是平平淡淡,而又沉沉静静的走下去。不管怎么样,都要走下去,不避风雨,不畏艰难,为了自我价值的实现,为了父母的微笑,也为了身后那许许多多热切的期盼。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没伞的孩子。既然逃无可逃,避无可避,那就以一种奔跑的姿态——面对吧!风霜雨雪,遂成风景;悲欢离合,皆是记忆。
王自亮,供职于河南省长垣县委宣传部 。爱好写作,作品常刊发《西南作家》等大型微刊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