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散文】代炳章/母亲
母 亲
代炳章(四川邛崃)
母亲已近七旬。她身材矮小,体形瘦弱,常年保持在70斤左右。母亲幼时患过小儿麻痹症,曾差点夭折。兴许经历了此等大灾大难,天佑母亲,老年的她反而很少生病,身体比一般同龄人硬朗许多。
父亲在世时,母亲在家里一直扮演的是配角。因为瘦弱,像肩挑背扛这类力气活,母亲做的很少。春种夏收,栽秧搭谷,父亲承担了大部分;修房建屋,砌砖上瓦,父亲也很少让母亲插手。父亲虽是家中主要劳力,可绝不居功自傲,性格随和,脾气极好,从不与母亲计较,反而处处让着母亲,记忆中更未见过他们有过一次脸红。
可能是因为母亲幼年患病落下的后遗症,加上书念得少,母亲的记忆力好像一直不大好。前几年间,因为工作不算太忙,十天半月,我都基本坚持回家一趟,陪她说说话,吃吃饭。后来,因为工作繁忙,回家次数越来越少。说是陪,其实主要是听她说。自踏进家门之后,母亲的话便多起来。一会儿东家的媳妇儿打工折了腿,一会儿是西家的大娘丢了只鸡。家长里短,津津乐道,俨然成了小区的新闻官。其实母亲已然不记得,有些信息在上次回家时就曾经提到。前些时日,我利用周末回了一趟老家,闲谈中母亲突然问及我的生日,并恍惚向我求证:是初七,还是初八?一时间,我无语凝噎。原来,随着岁月的更迭,母亲确已苍老。
母亲喜欢住在乡下。偌大的邻家院坝,宽阔的小区广场,偶尔间乡里乡亲的串门,会让她在农家院里找到一份独有的存在感,她自然不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典故和意境。母亲说不习惯城里人家的关门闭户,因此很少到城里我的住处来。三年前我搬家后,虽说来过十余次,可她每次从公交车站下车后,总跟出租车司机说不清我的准确住址。后来,我提醒她进城要提前给我打电话,我会作好接她的准备。母亲对我的安排十分满意,常在邻居跟前洋洋自得,沾沾自喜。偶尔一次被我听到,羞愧得我无比汗颜:倘若不是为了工作,我定会在第一时间回老家接她。
母亲是庄稼人,土地是她的命根子。从分田到户再到土地整理,无论哪个时期,她总留有一方田地种植。起初,我担心母亲年纪大了,加上力气不好,曾一味劝她放弃耕种。但母亲很执拗,仍坚持劳作,几番劝阻无效后,索性让她留着那块自留地。我深知农村人对土地的那份眷恋和执着的感情,播种,施肥,管理,收获,母亲在愉悦地劳动中打发了光阴。好几次给她打电话,她都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刚从地里回来,我从电话中读懂了母亲的快乐。于是,夏天回家,厨房里会格外装有一袋新鲜的青椒苦瓜。冬天她间或进城,会有一背篓青菜萝卜搁在饭厅。当然,我无从得知她在上车后是否受到过公交车司机的冷眼和奚落,但我相信绝大多数司机都有一颗善良的心。吃饭时,母亲总会对我说,这是自家种的菜,没有施过化肥,吃着放心……当然还有当季的新米,黄澄澄的清油,母亲总是提前备好,三番五次地叮嘱我早早回家来拿。
母亲不属于那类能干持家的女人,不会像很多母亲那样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刚抹过的饭桌也许还会残留油腻,厨房的墙上或许还结有蜘蛛网……但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不再埋怨,我想,只要她愿意,只要无关她的安全和健康,怎么着我都由着她。偶尔回家,便顺带帮她打理。在与父亲生活的几十年间,母亲实则只承担了小部分家务和农活。许是因为力气小,加上不舍得放洗衣粉,母亲洗过的衣服仍有不少汗渍,但每次父亲都欣然穿上,没听到他说过半句抱怨。农闲时,俩人常一起赶集。父亲用自行车载着母亲,一路有说有笑。到了集市,东挑西选,讨价还价,油盐酱醋,日常洗漱,虽只图便宜,但每次都是心满意足,尽兴而归。逢年过节,母亲深知父亲极为节俭,还会强迫父亲挑几件合身的衣服。父亲过世至今,母亲仍保留着这个习惯,遇上逢场日,她有事无事总爱去场镇逛逛。有时甚至一样东西都不买,但赶场回来的母亲总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或许,在那条通往集镇的路上,母亲已找回了她与父亲曾经的相濡以沫……
母亲厨艺一般,做菜色香味全无。但晚饭时,忙碌的一天的父亲,会习惯地端着母亲常备的低价散酒,浅酌慢饮,吃得津津有味。土地整理后,家里田地少了许多,父亲便经常去一些附近的小工地打工,每天早出晚归,做些打杂的零活。无论冬夏,母亲同样早起,张罗父亲的早饭。为保证父亲吃饱吃好,母亲从不给父亲吃隔夜的饭菜。
平常做饭,母亲几乎一人包揽。遇上我周末回家,父亲偶尔会露上两手。自家的鸡,或是从邻家买来的鸭,割喉取血,拔毛去肚,娴熟的父亲一会儿工夫便收拾停当。在油锅里翻炒一阵后,父亲便放上大蒜、豆瓣等作料,不到一个小时,一份地道的柴火烧鸡(鸭)便摆上饭桌。母亲拿来碗筷,斟满白酒。在鸡鸣犬吠中,我和父亲端起酒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母亲有时会沉默。去年春节吃年夜饭前,刚从外边进来的我看见她在灶台旁抹泪。我走过去询问她,她慌慌张张地说没事。反复问她,她便再不说话。于是我低头悄悄走开,任她独自沉默。我想,也许真没什么大事,在这个时候,她是在想念父亲。
有人说,在一个家庭中,母亲不一定是当家的“家长”,但她一定是这个家庭的中心。没了父亲,只要母亲还在,家总还有个血肉相融的家样;如果没了母亲,那么家就只剩了一副空荡的骨架。我很庆幸,母亲健在。想必,此时的她正在与哪位邻家阿婆海阔天空,谈笑风生。
代炳章,男,四川邛崃人,大学专科学历,中共党员,邛崃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曾获全国第三届、第四届语文教师范文写作比赛一等奖,《等待》《无语人生》等多篇小说、散文、随笔作品发表于《教育导报》《美文共赏》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