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文学社风采)梁玉东/母亲的味道
母 亲 的 味 道
梁玉东
(中文系1986级,四川南充)
山村的腊月,山灰色而缺少绿意,正如一嶙峋而赤裸着上身的老年男人。唯有那陈水田倒映着蓝天,如一块块蓝玻璃,若走近一看,浩渺无底,仿佛掉入深不可测的天宇,身体飘沉……飘沉……山乡的一切都在这山的 灰沉和水的蔚蓝中稳实而平静。其实,这是一种力量的积蓄,它背后沉积的是一年一度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的欢庆等待。
过年在昔日是盛大的。许是贫穷,日子过得清苦,人们静候着这一时刻,有如赌徒,屏住呼息,睁圆大眼小眼,待庄家离手的那瞬,一阵惊呼……
“民以食为天,吃饭第一。”既是盛大,食物备办就成为必须。先民的头脑真够智慧,既不用学什么化学和生物知识,也谈不出什么髙深的理论,单只用一些简单而朴素的办法,就加工出让人神颠魂倒的美食。
在遥远的农村,“男”字的释义完全等同许慎许大师的《说文解字》:男,用力于田也。必须是男主外,女主内。所以,女人须有一手好厨艺。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凡能用极简单之食材加工出可口菜品的必配称巧妇。读中学时曾偷阅《射雕英雄传》,深铭黄蓉姑娘为其靖哥哥能学得盖世武功,而用家常食材做出美味哄洪七公的故事。当然,那是金庸先生的美丽幻想。但在现实中,母亲就经常能用家常食材为我们全家做出美味,譬如她做的胡豆瓣,那颜色,那味道,堪称无敌。
那时农村油肉吃得少,吃肉称之为"打牙祭",这词很有内涵,那韵味是让牙稍微过哈油肉瘾,以示安慰。因其如此,人们口味特别重,辣而咸的菜成必需品。我家一口溜光的中缸就是用来盛豆瓣的,母亲每年都要装满它,六张嘴呀。先是选胡豆,在一个下雨天,母亲就会将收藏好的胡豆拿出来,倒些在簸箕中,把小而不饱满的胡豆挑出,剩下的美者用水泡在一大木盆中,过一夜,第二天就到一小手磨上去把胡豆擂成瓣,然后再摊到簸箕中,将皮选除,这时就剩下全裸的胡豆瓣粒了,再放到太阳下晒干。第二步就是 采摘一大把南瓜叶,平铺在簸箕上,再将豆瓣薄薄平铺在南瓜叶上,放到鸡鸭、猫狗不能触及的高处,让其静静发酵,隔三五天看看,待豆瓣上长出一层黄黄的霉菌时,发酵的工作就结束了。第三步就是把摘来的鲜辣子洗干净,凉干水,切成碎节,然后用手磨推成辣酱。釆来花椒叶,熬一小盆花椒水。然后将豆瓣、辣椒酱和花椒水装入缸中,再加入蒜瓣和姜丝,搅拌均匀,封好缸,一缸美味可口的豆瓣就做成了。
待过五至七天,母亲打开封盖,用小勺盛出一碗,顿时成为饭桌上的抢手菜。还记得,我会夹上一些到饭碗中,一阵搅拌,整碗稀饭顿呈晕红,喝到口中,咸、辣、酸、麻四味陈杂,堪称美绝。
祭完灶,再打完扬尘,年的气氛就越发的浓。一则因为钱财短缺,二则因为广大的农村食材多多,三则自家有非凡手艺,所以,家家户户都会自做些年货,诸如豆腐,灰菜,米豆腐……
难忘的是母亲做的米豆腐。现在城里的集市上也有米豆腐,妻子也经常买它来炒腊肉,但那米豆腐的颜色、切出来的形和吃起来的味确实不敢恭维。
母亲做米豆腐泡的是农家的新米,再加上上等的土木灰做碱料,待米泛黄、变软,就到那装有蓝天云彩的陈水田里用那澈亮的水反复搓淘。米浆是用小手磨一转一转细磨出来的,把磨好的米浆倒入用大柴烧煮的铁锅,反复翻搅,蒸发掉水分,剩下粘稠的米的精华,到木质案板上捏成实简状,再放入蒸笼蒸煮。其色乳白中有嫩绿,温润如玉,煞是好看,极想伸手去抚摸。切成小方片,用油煎炕后,入口爽滑而绵柔,真有"余味绕舌,三日不绝"之感,实是舌尖美味。
而今,故土遥遥,母亲也因身体之故不能再做这些美味了。母亲的手艺,故乡的味道,正渐渐离我远去。又值年关办年货,怀揣着大叠人民币和花花绿绿的购物卡,我站在城市繁华的街口,看着川流不息人流和车流,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我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