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艺谭】曾令琪/清纯如水的南京式男女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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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纯如水的南京式男女情感
文/曾令琪(四川成都)
(一)
君家何处往?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二)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自小不相识。
如果问非中文专业的一般人士,这两首诗的作者是谁,可能大多数人都答不上来。但只要一说这是唐代诗人崔颢所作,恐怕很多人就恍然大悟了。因为,崔颢以其《黄鹤楼》诗的名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让我大名鼎鼎的蜀中老乡李太白先生登上黄鹤楼也敛手感叹:“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上面这两首五言绝句,是崔颢在南京(唐时叫金陵)写下的,名叫《长干曲》。
南京是六朝故都,也是文化名城。历代的迁客骚人,在这里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比如,李白有感叹历史沧桑的《登金陵凤凰台》,有留别金陵朋友的《金陵酒肆留别》,刘禹锡有带着平民情结与历史沧桑的《乌衣巷》,杜牧更是留下了针砭前朝、讽喻现实的《泊秦淮》……历代歌咏南京的诗歌简直是举不胜举。所以说,南京也是当之无愧的诗歌之城。
而在关于南京的众多诗歌之中,我特别欣赏崔颢的这两首仿民歌体作品。
南京的中华门外,两侧有东长干巷和西长干巷(唐代称东、西长干里)。历史上,这里曾经是商贾云集、经济发达的“特区”。住在长干里的居民,自然就被称为长干人。古代,江南的交通主要靠水上运输,长江在唐代已经是重要的内河航道。长干里位于秦淮河畔,可以直通长江。因此,不少长干人行船于长江中游一带,有的长期生活在九江附近,以江上运输为谋生之手段。崔颢这两首诗,就描述了两个青年男女邂逅于江面时的对答。
先看第一首:
君家何处往?妾住在横塘。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
一个住在长干里、小地名“横塘”的姑娘,在行船时偶然听到一声亲切的乡音,推开舱门一看,原来是邻船一个青年男子在说话。她于是天真地问一下:你是不是长干里的人?如果是的话,我们可就是同乡了哟!短短20个字,情节非常简单,但透过姑娘天真的发问,我们看见的是她那种“思无邪”的神态,也透露出她长居江上的一种难言的落寞。诗一开篇,作者就让女主角出语问人,读者也由此先闻其声、后见其人,可谓“声态并作”,既凝练集中,又玲珑剔透。一首五言绝句,如此清清楚楚告诉了问话者的性别、住址,传达出一种活泼、天真的神情、意蕴,真不简单!
第二首,明显的是以青年男子的口吻,回答姑娘的问话:
家临九江水,来去九江侧。
同是长干人,自小不相识。
第一句“家临九江水”,回答了“君家何处住”的询问。第二句“来去九江侧”,则表明自己也长年往来江上,“出没风波里”。第三句“同是长干人”,则证实了姑娘“或恐是同乡”的猜想。虽然两人都生长在长干里,但因为生计所迫,打小就离家外出谋生,所以,第四句“自小不相识”,说虽是同乡,却并不相识。男子的回答,中规中矩,没有什么花里胡哨,作者似乎给读者塑造了一个木讷寡言、问什么就答什么的青年男子的形象。但是,细心的读者可以发现,透过“自小不相识”这浅近、直白的回答,男子那种淡淡的遗憾、惋惜之情,也跃然纸上。他们真正是“萍水相逢”;但正是这种“萍水相逢”,才显得弥足珍贵,而那种在旅途中喜遇同乡的感情与心态,也就自然显现、表露无遗了。
《长干曲》属乐府《杂曲歌辞》,由南京的长干里而得名,多表现这一带妇女的生活状况和思想感情。崔颢的《长干曲》,对古辞既有模仿,又有发展。诗篇描写舟行途中男女问答,风格极似民歌。我国民歌历来有男女唱和的传统,形式生动活泼,早在先秦古籍《诗经》里面,就有了像《郑风·东门之墠》这样的男女对歌,《乐府诗集》的《清商曲辞·吴声歌曲》,也保存了许多民间男女互相赠答的歌辞。崔颢这两首诗深受民歌影响,以白描的手法,用对话的形式刻划了一对经历相仿,邂逅于江上的青年男女他乡遇同乡的情景。两首诗风格统一,都继承了前代民歌的遗风,但既不是艳丽而轻佻,又非浪漫而热烈,而是以朴素真率见长,情感干净、健康。女主角的抒情只到“或恐是同乡”为止,男主角的遗憾也只以“生小不相识”为限。语言洗练,不饰雕琢,天真无邪,富有鲜活浓郁的民歌气息。诗的题材虽然那样的平凡,其表现技法却是那样的高超、精湛。清代学者王夫之在《夕堂永日绪论》内编中评论道:“论画者曰:‘咫尺有万里之势。’一‘势’字宜着眼。若不论势,则缩万里于咫尺,直是《广舆记》前一天下图耳。五言绝句,以此为落想时第一义。唯盛唐人能得其妙,如:‘君家住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墨气所射,四表无穷,无字处皆其意也。”
史书记载,公元208年前后,诸葛亮出使江东,观察南京山川形胜,不由得大加赞赏:“钟阜龙蟠,石头虎踞。”读到这里,我就想象南京应该是一座气势非凡的城市;不然,当年秦始皇也不会平白无故地相信“金陵有天子气”,而南巡以镇之。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南京,居然那些大诗人也会写出《长干曲》这样清新明丽、柔弱如水的诗歌。在商品经济与商品人际太过发达的今天,现代人多读读崔颢《长干曲》这样的作品,的确可以陶冶情操,净化心灵。作为一个作家,我也希望能看到如此清纯如水的南京式男女情感,能更多、更好的在我们当代人的作品中有所表现!
《西南作家》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