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作家•小说】刘晶辉/刘晶辉小小说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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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晶辉小小说三篇
文/刘晶辉(北京)
捧 哏
这说相声啊,讲究三分逗七分捧。
小古半眯起眼睛,头稍稍后仰,一副享受的样子。视频里,于谦老师憨态可掬。
小古,好小子,上班时间敢看与工作不相关视频。
小古像触电一样,迅速抬动屁股,调整坐姿,龇出一嘴黄牙凑过去。
领导,领导好。小古声音有些颤抖。
哼,扣你绩效。主管满脸坏笑。
小古不敢马虎,你以为主管是在开玩笑,其实主管是个笑面虎。上个月末的周五,小古室友老宋早上拉肚子,小古等卫生间等了好久,导致早上迟到一次,200元钱就打水漂了。
您瞧这草莓,个头儿真大呀!
您瞧这草莓,一看就知道肯定好吃!不便宜吧!
小古眼巴巴瞅准主管双手小心翼翼捧的一盘草莓,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然后小古一脸期许地对主管嘿嘿嘿笑。
甭套近乎!扣绩效!
主管说话干脆,眼睛却并没有理睬小古。洗草莓的水痕从主管粗糙的手掌,一直流到手腕。主管笑盈盈地把洗好的草莓轻轻放到总监旁,距离总监电脑稍稍远些的桌面上。
您尝尝,领导!入口即化呢!主管虽然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和总监说话的时候却调皮得很。
总监把头埋进电脑,一脸焦急。总监似乎没听到主管的话,她右手不停地迅速点击鼠标。
主管悄悄退回来,路过小古的工位。
哼,扣你绩效。主管仍是一脸坏笑。
哎呀,我闺女,不懂事儿呢!周末采摘起草莓来,没个够!主管在办公室大声抱怨。
小古伸长脖子,更加挨近电脑,他觉得自己耳根一阵发热。
小古啊,你也该要个孩子啦!主管的话砸过来。
这天天保温杯里泡枸杞的,别是不管用吧。哈哈哈。
生孩子,孩子,孩子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小古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
我保准能生一个和您闺女一样可爱的宝宝!小古瞬间又满脸自信了。
这时候总监和几个另外几个同事也听到了,总监扭过头,看向小古。总监慢慢睁大眼睛,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和大家一起哄笑起来,办公室里顿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小古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和大家一起嘿嘿嘿笑了。
下班后大家都走了。只剩下小古一个人。
小古把主管布置的工作任务改了又改,最后在微信征得主管同意,小古可以下班后,小古方才关了电脑。
终于可以下班咯!小古伸了伸懒腰。
我的乖乖,都十点半了。不知道末班地铁还有没有,小古赶紧加快速度,他走过去关灯。
环顾办公室,小古注意到总监办公桌上的一盘草莓一个没动,只是没有了之前的水灵,显得有些干涩,有些丑陋。
小古怔怔地望着那一盘草莓。
下楼,夜凉如水。
好冷,小古戴上耳机。这说相声啊, 讲究三分逗,七分捧。小古继续享受上午的快乐。
叮铃铃,一段急促的来电打断了于谦老师的声音。
小古迅速撩开耳机,急迫地划开手机屏幕。
我他妈孩子都没有,你们天天给我推销婴儿奶粉有意思嘛!
小古突然怒吼一声。
说完他自己都吓一跳。
风 筝
你这么大了能不能稳当点。
女人弯下腰,小心地用两根手指捡起铺散一地的玻璃碎片,又扭身轻放到簸箕里,最后剩下一些无法捡拾起来的残渣,女人皱了皱眉头。
你怎么跑得这么快了,女人有些狐疑地说。说完她拍打着自己的油腻的围裙 ,一脸嫌弃,你这点心思用在学习上成绩早上去了。女人说。
我知道了,妈妈。我以后会注意的。
少年直勾勾盯住自己的脚尖,他轻咬着自己的嘴唇。他的目光不敢和妈妈对视,就像过年时候点燃的香炷躲避他自己的鞭炮盒。
我下次小心些,妈妈。少年瞥了眼窗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被觉察的焦虑。他吸溜下鼻涕,随后他把右手胳膊下夹着的一团什么东西往咯吱窝里侧挪了挪。
那破风筝你每天放,每天放,还不厌烦么。女人起身去找笤帚。
行了,你去玩吧,今天好像风很大,小心点。
少年谦恭地一点一点退后,少年的脸上布满忧愁和显得有些夸张的懊悔之色,随后少年轻轻推动门上的绿纱,门开了。
哇,这么高。
少年把自己吓了一跳。他穿过院子,在从院子到大铁门的距离内逐渐加快速度, 最后纵身一跃,从大铁门前的四层台阶上轻盈地跳下去。
少年的脸上露出了忍耐已久的喜色。
对面是一片绿油油的麦田。开始的时候,少年有些兴奋同时又些茫然地在麦地里趟来趟去,他雀跃着。
今天的少年一次比一次跳跃到比以往的更高处,青嫩的苗,细细的舌尖,在他的脚背、脚踝、小腿肚上一次次地轻舐着。
少年回望身后,妈妈和房子已经逐渐模糊,然后他一脸满足地松开自己的胳膊。
那是一只古旧的老鹰风筝。灰黑色的纸上一只鹰跃然欲出,在鹰的双翅你可以看到一些褶皱,尽管有些地方由于掉色显露出来一些白色的底,但那双鹰眼历经时间的洗礼依然栩栩如生,发出攫取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少年双手抬起风筝,高过头顶,入迷地把玩在手里,他把风筝轻轻倚靠到杨树低处的树杈之间,然后一点点松开手里的风筝线。
少年在远处稍微站定后,熟练地扭动起手中的线。老鹰在经过轻轻扭动身体和短暂的下坠之后,摇摇晃晃地上升起来了。
少年一点点把风筝线拉得很长很长,他得意地仰起头,又仰,目送着天空中的风筝一点点地越来越小。
他的脖颈有些发酸。
少年手中的风筝线变得越来越紧,细细的风筝线在他的手掌留下一道深深的勒痕,少年双手火辣辣的灼烧一样。随后他开始踉踉跄跄地跟着风筝向前奔走。
少年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纤细轻巧,他就像是一只被人左右的风筝那样扶摇而上。在某一刻,少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又清楚地看见那双琥珀色的鹰眼飞掠脑际。
在阵阵眩目中,少年终于松开拉住风筝线的双手。
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扑来一只一只风筝从他耳畔呼啸而过,他嗅到四周充溢着风筝特有的纸香。无数只扑棱棱的风筝簇拥着少年像一片羽毛一样升腾起来。
那天的正午,少年记得麦田、杨树、房屋、远处的电线杆和妈妈在他眼前一晃即逝,最后他的双目被一团团湿润的白色雾气环绕、笼罩。
苍茫茫的大地,倏然间变成遥远的回忆不复存在。
他变成了一只真正的风筝——一只巨大的右翼嵌有深痕的老鹰风筝——在风的尖叫下注入深远的湛蓝虚空。
海边的白雾
在海边居住的这段时间,我经常看到海边的白雾。
和陆地上的雾气不同,海边的白雾更加浓重,白色的雾气漂浮在海水上,有时候一动不动,好像雾气中千军万马即将杀出来。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过去,浮动的海水氤氲着白茫茫的雾气,倒也有一种别致的美感。
我因为好奇走近白雾,却猛地嗅到海水的腥味。我像触电一样逃了回来。
从此我开始害怕海边的白雾。并且会生发联想,我吃的三文鱼、大马哈鱼、各种罐头在我的腹中不安起来,他们跃跃欲试,喷薄欲出。
于是我躲进小屋不敢出来。可我还是会想起海边的白雾。我让男友乔治不要再做有关鱼的饭菜,逐渐我每天开始只吃面包,我疯狂地吃面包、喝水,我的嘴巴已经鼓鼓的像条死鱼了我还是一直吃。因为我发现自己只有嘴巴不停忙碌,大脑才会停止思考。
但是好景不长,我后来吃面包的时候也会吐出来。因为不知道么时候起,我的小屋也似乎生发出丝许白雾,让我无法正常饮食。我的小屋里除了日常用的桌椅和渔具,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仿佛看到了白雾,海边的白雾。
有一次我一把推开赤裸的男友乔治,我厌恶地捂住口鼻抛过一块破旧的毛巾盖住他的膨胀的下体。乔治觉得我疯了。我没有理她,我把滑落到腰上的内衣带重新扣到肩膀上。
再后来我不再吃任何东西,我也不喝水。我闭着眼睛躺在三尺之床上面。我虔诚地跪在地下,举头三尺有神明,我祈求不要再让我再看到海边的白雾,也不要给我任何暗示,也不要让我想起。
我就那么一个跪着,跪着。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真的保持了一个膝盖蜷缩的状态,僵硬得有些疼痛,我试着挪动自己的四肢。
这时候我看到乔治推门进来。我往门的方向看过去,乔治右手拎着一条滴水的大马哈鱼,左手擎一把湿漉漉的鱼叉。我看到乔治的身后汩汩来的是白色的介乎气体和液体之间的东西。哦,那就是海边的白雾。我大叫一声蒙用被子蒙住头。
我赶走了乔治,我们分了手。事实上我就是不赶走乔治他也无法忍受我的怪异和乖戾了,乔治经常说我无理取闹。
我知道乔治一定没有看到我眼中的白雾,他不知道我的的恐惧和战栗,我相信只有我稍微解释一下,乔治就会和以前一样爱我无法自拔。乔治他从来都是那么善于倾听。
但是我没有解释。我从来不会解释。我想我无法得救了,我的祈祷,我的希望,我所有的一切都将毁之一旦,我将长眠不起,我死后我的身体还会若隐若现在海边的白雾之中。
因为很明显没有人会发现我,我会死在这里,烂在这里,最后甚至化为白雾的一份子。
就这样三年过去了。
我现在活得很好。说来奇怪,我现在再也看不到海边的白雾了,就算我用力想,我都想不起来了。我自己都惊讶,其实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非常简单。
自从两年多以前我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从海边搬进了沙漠,我就再也看不到海边的白雾了。这里干旱,少雨,常年的暴晒,一丝丝湿润的气息都感受不到。白雾就更无从谈起了。
这里环境恶劣,人迹罕见,我相信没有任何人会选择这样的地方居住。
但我比这辈子任何时候都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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