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村‖一个老南瓜/宛清流
我现在所住的小区，违章建筑泛滥成灾，问题相当严重。凡是一楼的住户，没有几家不私搭乱建的。从去年上半年开始，居委会在镇政府的支持下，开始对违建进行渐进式拆除。
但问题远远没有得到彻底解决。这不，我家楼下一楼邻居虽然换了业主，但以前的违建阳光房依旧“巍然不动”。也许新邻居正是看中了这间违建阳光房，才决意买下这套二手房的吧。
西边一楼和楼下邻居紧挨着的，也有个私自建起来的小院。小院里有一株已经长过三楼的柿子树，默默站立在我家窗户不锈钢护栏的西南角，在秋天挂上几十甚至上百个黄澄澄的大柿子。离小院南出口不远的地方，有一棵相较于柿子树而言稍微低矮然而非常葳蕤的杏树，春末夏初时分就会垂下成嘟噜的黄杏，惹人垂涎三尺。小院西南角，是一棵山楂树。
小院女主人大概50多岁，无论身材长相，和普通的中国家庭主妇并无二致，男主人瘦高瘦高的，每天早上起来，总会把单元门前打扫得一尘不染。这男女主人虽然我至今无缘相交成为朋友，但这小院却因一棵南瓜秧和我发生了密切关联。
我家的阳台，东、南、西三面都用不锈钢护栏封了起来，南边的主护栏东西长7米左右，内部宽60厘米，顶部还特意焊上了一根横贯东西的不锈钢钢管，可以晾晒衣被之类的东西。护栏下部的格栅上，铺了一层木板，摆放了一溜儿大大小小的花盆，盆内种有桔树、腊梅树、月季、红叶草、风铃辣椒等各色植物，美化了我的护栏，也可以当成一道小小的风景，供从楼下违建外面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欣赏。
冬去春来，阳光明媚，百花怒放。小区内勤劳的人们也开始在自家院子里点瓜种豆，播下秋收的希望。
时光飞逝，转眼间夏季到了。有一天，在阳台上晾晒完衣服，我四下举目望去。突然，一根鲜绿的南瓜藤蔓吸引了我的目光，令我觉得眼前一亮。
我观察了一下，这根藤蔓是从前边所说的邻家小院里爬上来的。能看到的藤蔓部分大约只有10几厘米长，应该刚爬上来没两天。夏季气温高，如果底墒足、土地肥，南瓜的藤蔓一天就能长几厘米。这根南瓜藤蔓，像是无意间闯入邻家的天真孩童，它似乎正探着脑袋、睁着好奇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向我家这边东瞅瞅、西望望。我微笑着欢迎这个不速之客，对它完全是容忍、接纳的态度。我乐见邻家的南瓜藤蔓到我家护栏上安家，心想：也许它会在秋天给我结一个大南瓜呢。
我把邻家南瓜藤悄然来访的消息告诉了妻子和儿子。
此后，每隔一两天，只要想得起来，我就特意打开窗户，专门来观察这根生机勃勃、可爱的南瓜藤，有时候会高兴地和它聊上几句，夸它的叶子宽大、翠绿，夸它长得真快，而且还不用我为它浇水施肥。南瓜藤越长越长，胆子越来越大，就像一个和我混熟了的孩子，开始在我面前调皮起来。它毫不客气沿着护栏里边，向着我经常开窗的地方爬过来，再爬过来。我不认为它是在侵略我的地盘，反倒认为它是大自然送给我的一件意外礼物。南瓜藤上的叶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细长的触须也越来越粗实。
没多久，藤蔓上开出第一朵明艳鲜亮的花，黄色的花朵，像个大喇叭，在晨风中微微摇摆，为我的护栏增添了一抹生动的色彩。再过几天，第二朵、第三朵南瓜花次第开放。几朵公南瓜花开过之后，终于迎来了第一朵下面长有小南瓜的母南瓜花。我心中窃喜：这条已经长达近2米的南瓜藤蔓终于要修成正果了。但我高兴得太早了点儿。没过两天，可能是没有蜜蜂帮忙授粉，第一朵母南瓜花无疾而终，没有接续长大，一两天就变黄变枯了。我几乎放弃了将来靠着这南瓜藤吃个南瓜的幻想。
后来，藤蔓来到我站立的窗户边了，并开始因为晒太阳，和花盆里的几棵小腊梅争风吃醋了。我没有放任南瓜藤的野性，悄悄将它从弱小的腊梅身上挪开，让它来个近乎360度的调头，往护栏外面发展去。这时，从主藤上生出一根新的藤蔓，向着护栏外面的阳光而去。藤蔓上一片片巨掌似的叶子，不喜亦不忧，晒着太阳，沐浴着早晚的凉风、正午的热风，波澜不惊地生长着。
又是几天的功夫，副藤上的一朵母花不负期待，开花之后，坐住了一根长形的嫩绿小南瓜，悬垂在护栏外面。小南瓜一天天吸收养分，一天天长大，嫩黄、嫩绿渐渐变成了深绿。一周左右光景，原来的嫩南瓜已经成了气候，像个青壮年男子汉挺立于苍穹之下。邻家的南瓜藤，终于为我结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大南瓜。
南瓜长到50多厘米那么长，直径10至15厘米的时候，体形基本定型，不再长长，也不再变粗，开始走向成熟，也开始走向衰老。
妻子劝我：把它摘了吧？
我回答：不急！再长长，让它长老了再摘不迟。
于是，南瓜继续悬挂在护栏外面，每天吹着风、淋着雨，天晴的时候晒着太阳，眯起眼睛回忆童年、畅想未来。
有一天，我像往常那样探出头，照例看一看这个早已成为我囊中之物的大南瓜。糟糕！南瓜不见了！南瓜的副藤蔓明显已失去水分，枯萎了，但主藤蔓还是青枝绿叶的。我心里一惊：完了，煮熟的鸭子竟然飞走了。
我赶忙把这个坏消息告诉了妻子。妻子马上对着我数落起来：“你看看，让你早点把它摘了，你偏不听，现在好了，让人家摘走了吧？！”
我内心也有懊悔之意，但表面上强装镇定，安慰着妻子：“算了，这南瓜本来也不是咱家种的，人家摘走就摘走吧，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以后的几天内，妻子对大南瓜被原主人摘走一事始终无法释怀，间歇性地数落我了N次。再过几天，我们渐渐把这事彻底忘掉了。一根意外幸临我家窗台的南瓜，终于淡出了我们的视线。
又过了几天之后的一个周末，我决意跟这条南瓜藤蔓做一个了断。我手拿镰刀，钻上护栏，想把它枯死的整条副藤以及主藤全部清理干净。很快，我发现副藤上有情况：已经枯死的藤蔓怎么拉起来沉甸甸的？探头从护栏上往下看，奇怪了，原以为邻家主人已经悄悄摘走的大南瓜竟然还在藤蔓上，此刻正卧在楼下阳光房顶上睡大觉呢。我恍然大悟：老南瓜原来是近期某次刮大风时，连副藤一起被吹落在了楼下的违建房顶上，副藤被风从主藤上吹断，所以很快枯萎了。
我们误解了邻家主人，是我们的狭隘心理无意间通过这个老南瓜投射了出来。
这真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邻家主人也许根本没有在意这根在我家护栏上安家的南瓜藤蔓，更没有关注它是否结出了南瓜，但我们却对人家横加揣度，甚至心中生出对他们的怨恨来。
这个半黄半绿的老南瓜，下端因为过粗，无法从护栏的两根柱子间钻过。最后被我从护栏外硬挤得缩了身子才拿了进来。我没有把老南瓜送还它的主人，理由是主人和我互不相识，而且很可能压根儿就不知道它的存在。但我对邻家主人无意间“送来”的这个老南瓜心存感恩。
洗干净，切开一块，掏出南瓜籽，再切成小块，放入粥锅中慢煮，不久便浮上来一层老南瓜特有的果油。这南瓜粥不论是闻起来，还是喝起来，都带着一股成熟果实特有的浓郁的香味，还有一股自然的甜味。
这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老南瓜，带给我的，不光是美味，还有对人性的一些思考。这世上的有些东西，真不是谁欠你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得之坦然，失之淡然，争其必然，顺其自然。
如是而已。
宛清流，本名韩运旗，70后，退役空军少校，河南大学英语语言文学学士，北京师范大学应用心理学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现居北京。《作家地带》签约作家，部分散文诗歌发表在网络公众平台。在最深的红尘里，向往着诗意般的生活，愿意和文字好上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