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探秘——三千年前战神王后的生死爱情
在商王武丁的一个王后墓里出土过一个鼎，内有铭文“司母辛”，这个庙号为“辛”的王后名叫妇好，她是中国有历史记载的第一位女将军。专家通过解密大量甲骨卜辞中得知，妇好多次受命征战沙场，是一位善于打仗的将军，为商王朝拓展疆土立下汗马功劳，可谓是一代战神王后。若不是近代考古发掘，这样一段动人的历史便不会栩栩如生地走进我们的视野。在现存的甲骨卜辞中，妇好的名字频频出现，仅在安阳殷墟出土的一万余片甲骨中，提及她的就有两百多次。
司母辛鼎透过遥远的卜辞信息，一位神秘的女子向我们走来：宗庙中，祭祀的火焰映红了她美丽的脸庞，在众人低沉的舞步中，她吟诵着虔诚的祭文。战场上，旷野之风吹佛着她帽盔下的长发，威风凛凛，令敌人胆战心惊。在宫室，武丁无限爱恋地牵着她的纤纤玉手……妇好一生从容不迫地担当着许多角色：贤良美丽的王后，哺育孩子的母亲，贞卜问祀的主祭，驰骋疆场的将军……而且每一种角色她都做到了极致，以致于在后世三千多年里，竟再无第二个女子可以重聚她所有的荣宠和光耀。妇好和武丁不仅是一对恩爱的好夫妻，他们还是治国的好搭档。刚刚结婚的时候，武丁对妇好领兵作战的能力还不是非常了解。某年夏天，北方边境发生外敌入侵，被派去征讨的将领久战未决，妇好便主动请缨，要求率兵前往助战。武丁对妻子的请求非常犹豫，他考虑了很久，最终通过占卜，才决定让王后出征。妇好在前线调度指挥有方，而且身先士卒，很快就击败了敌人，取得了胜利。这一时期的甲骨文记载了妇好、武丁征伐方国的经过，方国就是位于商朝周边的未臣服的部落：“辛巳卜，争贞：今者王共人呼妇好伐土方。”这条卜辞是贞问有关妇好征伐土方的凶吉。土方就是商朝周边一只游牧民族，他们时常劫掠商的人口和财物。那场战斗，妇好大获全胜，土方元气大伤，后来被划入了殷商的疆域。“辛未卜，争贞：妇好其比沚瞂（zhǐfá方国名）伐印方，王自东亳伐捍，陷于妇好立。”这条卜辞记录了妇好最精彩的战役，是和武丁一起征伐巴方的一战。战前妇好和夫君议定计谋，妇好在敌人西面埋伏军队，武丁则带领精锐部队在东面对巴方军队发起突然袭击。巴方军队在武丁军与妇好军的包围圈中顾此失彼，阵形大乱，最终被围歼，南境遂平定。这大概也是中国最早有文字记载的“伏击战”了。
舞剧中的妇好形象“贞：王令妇好比侯告伐尸方。”这条卜辞讲征伐“尸方”的事。尸方也称人方，是商代周边的东夷部落。尸方是多个方国的联盟，部族众多，势力强大。尽管殷商与东夷族出同源，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水火不容，殷商对东夷旷日持久的征伐直到帝辛（殷纣）时才最终画上句号。“辛子卜，争贞：登妇好三千，登旅万，呼伐羌。”这条卜辞记载的事件是如今有关妇好的文章中最常提及的，因为她这次率领了一支一万三千人的庞大军队，出征羌方，是卜辞中记录大商征伐敌国出兵最多的一次。此役大获全胜，羌人的势力被大大削弱。武丁的战神王后妇好北伐土方，南征印方，东讨人方，西战羌方……商王与王后的金戈所向披靡，使商的国界拓展到西起甘肃，东至海滨，北及大漠，南逾江汉的广袤区域。开疆拓土，妇好功不可没，而且她还经常受命主持祭天、祭先祖、祭神泉等各类祭典，又任占卜之官。妇好经常南征北战，又身兼数职，即使铁打的人也有精疲力竭的一天。从一些甲骨卜辞来看，她的身体一度羸弱过，但同时也可以看到武丁对妇好的关心无微不至：“贞：好羸（léi瘦弱），于祖辛。”“贞：妇好身体虚弱，向祖辛祈求康复。”“贞：妇好冎（guǎ被东西刺破）凡有疾？”“贞：妇好会有疾病吗？”“贞：妇好祸风有疾？”“贞：妇好伤了风会生病吗？”“贞：妇好弗疾齿？” “贞：妇好的牙齿不会有麻吧？”“贞：妇好嚏，惟出疾？”“贞：妇好打喷嚏了，是不是能去除疾病了？”多么温馨啊！用现代流行的说法，武丁就是个暖男。
商武丁妇好娩ト骨为了使妇好身体尽早康复，武丁还经常举行祭祀，甚至祈求自己的父亲小乙保佑她，这对任何同等地位的王后都没有过。从三千多年前晦涩简洁的甲骨文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一个为人夫者对病痛中妻子的牵挂和焦虑：“贞：妇好冎，大疾延，岂死？”“贞：妇好有灾，大病发作且迁延不愈，会死吗？”“贞：惟龏（gōng）后蚩妇好？不惟龏后蚩妇好？”“贞：妇好的灾祸是不是龏后的亡灵作祟？”龏后是甲骨中的妇龏，是武丁诸多的法定王后之一，那时她已经去世了，这条卜辞隐隐让人感到武丁那编制庞大的后宫也绝非一个安生之地。商王对妇好的怀孕生育当成国之大计，甲骨文中关于这类的卜辞有二十多条，有问卜是否怀孕的，有祭祀祈祷母子平安的，还有占问她的产期以及胎儿性别的。
舞剧《妇好》剧照尽管商王对其他妻子有孕和生育的贞问也见诸甲骨，但其数量寥寥，而且没有像对妇好那样，亲自来占断卜兆。“丁酉卜，宾贞：妇好有受生？王乩（jī占卜）曰：吉，其有受生。”“丁酉日占卜，贞人宾问：妇好有孕了吗？王占断说：大吉，妇好确是有孕。”“辛丑卜，壳贞：妇好有子？三月，王乩曰：好其有子，御。”“辛丑日占卜，贞人壳问卜：妇好怀上孩子了吗？三月，王占断卜兆后说：妇好已经怀孕了，为此要进行御祭。”武丁自然非常希望妇好为自己生下更多的子嗣，而且根据卜辞，妇好也确实曾多次怀孕，但似乎妇好很难生下男孩，甚至还有卜辞带来的玄奥和令人费解的信息：“壬寅卜，壳贞：妇好娩，不其嘉？王乩曰：凡不嘉，其嘉不吉于□，凡兹乃死。”“壬寅这日占卜，贞人壳贞问：妇好分娩，会生男孩吗？王占断得：不会是男孩，男孩则不吉利。生下也会死。”在这一系列卜辞中，妇好的情况很不妙，病情一次比一次严重，让人真切地感觉到商王在妇好弥留之际的焦虑和不甘。他反复追问天意，似乎在苦苦哀求她能多留些时光。
不幸的是，年仅三十多岁的妇好还是去世了。妇好频繁征战，事务繁忙，恐怕不能像一般孕妇那样，将大段时间花在静养上的。或许她以有孕之身投入过激烈的搏杀，甚至因此而频繁流产。时光几度流转，但我相信坚毅的妇好心中一定也有与所有女人一样的柔软之处。战场上她英姿勃发，而在分娩中同普通母亲没有什么两样，一定也会泪光莹莹，汗透额发。或许她不会因自己的战伤而变色皱眉，但很可能在艰难的生产中同所有女人一样撕心裂肺。妇好的一生在战场、在宗庙、在大邑商的疆土上留下了辉煌的印迹，但对她来说，每一次为商王分娩而受的痛楚可能比战伤还要刻骨铭心，因为有人曾推测这个武功赫赫的常胜将军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死于难产。妇好的不幸去世使武丁非常痛心，他将妇好下葬在自己处理军政大事的宫室旁边，这样自己随时都能看到妻子，日夜守护着她。武丁为妇好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他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于是在宫殿宗庙附近西南侧葬下了妻子的棺椁，并以丰厚的财物和纪念品陪葬。填好墓室后，又特别在墓上修建了专祭妇好的庙宇。根据甲骨卜辞，武丁频繁地祭祀着死去的妻子，曾用的祭祀方式有：哭祭、侑祭、燎祭、酒祭、莘祭、宾祭等，生怕照顾她有半点不周。
妇好墓商王敬慎而深情地走上前，拜下。沉寂的空气，清脆的爆裂声。钻了孔的龟甲绽开了玄妙的兆纹：“贞：妇好有取否？”“贞：唯上甲微取之？”“贞：唯契取之？”“贞：唯汤取之？”……贞人托起灼裂的龟甲，呈现在武丁的面前。武丁对着甲骨仔细辨别着玄妙而细微的纹路，神情就像迫不及待地读着远方亲人的来信。“你在那个世界可还好？不会再被伤病折磨了吧？今天，我祈求殷商最伟大的三位帝王迎娶你，守护你，即便是妒恨你的妣甲龏也不能再对你有所祸害……”武丁对妇好的感情极为特殊，既有对爱妻的恩爱之情又有对她的感激之情，他对于妇好的离去总是难以释怀，于是这位开明的君主就把他珍爱的妻子许配给去世已久的贤王。大概他认为，这些死去的祖先会在阴世保护他的妻子。商王稽首，向着幽冥深处的祖先虔诚祈祷。甲骨卜辞记录了那天晚上武丁一个伤感的信息：“贞，王梦妇好……”
记载有商王占卜妇好是否能够平安生子的甲骨文妇好的长眠之地是惟一一座保存完好的殷商墓葬。1976年发掘的妇好墓，是一座独葬的巨大墓穴，而且有拜祭的隆礼，是殷墟出土中唯一保存完整的商代王室成员墓葬，并且是能和甲骨文相印证的。墓葬出土了1928件精美的随葬品，其中青铜器468件，以礼器和武器为主，玉器755件，骨器564件，海贝6800枚，墓室有殉人16人，殉狗6只。这在商朝时期是非常少见的。尘封三千多年的妇好墓重见天日之际，只剩下琳琅满目的随葬品，她本人已烟消云散，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踪迹，我们再也无法推测出她的身形容貌。唯一见证过妇好芳容的是墓中饰有叶脉纹或弦纹的四面精美铜镜，它传达给我们殷商时代的美丽。通过妇好墓中雕工精美的骨笄和骨梳，我们可以想见她有一头青云般的秀发，琳琅的精美玉雕佩、玉饰件、耳玦、玛瑙珠、丝织品等更暗示了妇好不是那种只爱武装而偏废红装的“战神”。在妇好墓中首次发现了殷商的丝织品，比如大孔罗、朱染平纹绢和纹绮（qǐ丝织品）。殷墟出土的纹绮经纬密度达到72根，即便现在制造起来也是相当困难，想来殷商的服饰也是美仑美奂的。妇好墓出土的青铜钺（yuè）就是这位巾帼英雄的标志，是她最高军权和威仪的象征，是她挥斥千军万马的英姿写下千古传奇的见证。
妇好青铜钺妇好墓中真正得以管窥她超高武艺的不仅是那最威严的青铜钺，还有一枚并不起眼的韘。韘，俗称扳指。中国传统射箭不同于欧洲用食指和中指的开弓法，而是以拇指套上扳指后扣弦，所以韘是射手的必备之物。这枚青玉兽面纹的玉韘跟随妇好很多年了，背面用来扣弦的凹槽里有弓弦留下的一道道痕记，上面的雕纹已磨损得失去了清晰的轮廓。它就是妇好无数次征战杀敌的见证。
妇好兽面纹玉扳指与韘一同出土的还有许多青铜箭镞和护弓具，可见弓箭是妇好常用的武器，这些都是穿越时空的见证，以其不朽之身告诉我们一个神奇的故事，在我们眼前展现了妇好精于骑射和身手矫捷的巾帼英雄形象。如今妇好的凡世躯体已全部安静地化尽，只有她曾经沉睡过三千年的空间，供人们在无数个惊诧和无限的敬仰中千载缅怀。
高清视频：陪伴妇好三千年的爱物见证。全景史诗：讲述中华文明人文历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