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文章——董国华《风干的岁月》之四
编 匠
董国华:《霜林散文集》特约作者,六零后,从教三十余载。朴实无华,心存善念,喜欢文字,热爱生活。
我和你们一样,不甘平庸,渴望理解、幸福、自由,无论你正在经历什么,我和你们一样,都在寻找自己的那束光——董国华。
编匠是个一米八左右的大个儿,一脸络腮大胡子总是刮拭得屈青屈青的,看上去很利落。编席的时候,扁扁的下巴微微上翘,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双长满茧子的细长的大手在苇篾子间灵巧的翻动。手指上总是缠裹着胶布,那是编席时被苇篾子划伤的。
编匠光棍一人来自山东,靠编炕席挣手工费来养活自己。他最后落脚于姑姑家所在的水泉村,那里有苇塘,人也厚道,他在村里教了很多徒弟,他住在生产队大院的一间库房里,成了名正言顺的水泉村民也是因为他的厚道。
看着四十多快奔五十的编匠很孤单,村里的好心人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同龄的寡妇,可没过几年寡妇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编匠郁闷了一段时间,后来风趣幽默的他无奈的对熟人说:唉!命苦啊,好不容易取了个老婆,又被阎王看上啦!为了让他淡忘伤心事,姑父介绍他到我们村教徒弟。他教徒弟一般不收费学徒期间编的席子手工费归他即可。
每年冬腊月,编匠都会扛着他全部的家当一个大行李卷,翻山越岭来我们村编炕席。一开始给谁家编席就在谁家吃住,后来编匠觉得不方便,有的家人口太多,有的家太窝囊,他就要求给他找个空屋子自己支锅灶,生个土炉子自己做饭吃。
编匠操一口地道的山东腔,每天都山南海北的神侃瞎聊,他的听众除了那些徒弟,还有村里的老老少少的闲人。虽然整个一铺大炕被编匠占了个严严实实,但屋里的闲人还是占了满满一地,都是来听编匠聊天的,他说话很有趣,学什么都绘声绘色的,总能逗得听众哈哈大笑。
父亲也是编匠的徒弟,所以对他特别敬重。常常在编匠来村子或离开村子的时候请他来家里吃饭。快过年时,蒸了豆包年糕,做了豆腐都要给编匠拿上一些,编匠也很重情义,特别疼爱父亲的几个孩子,每次从水泉来我们村都要买一些好吃的给我们。我第一次看到吃到柿饼子就是编匠买的,黑乎乎的柿饼子外面是一层白醭,咬一小口就露出里面金黄细腻的果肉,味道甘甜。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妹妹就问编匠:大爷爷这是什么呀?编匠把眼眯成一条缝呵呵呵的笑,就是不回答,问急了他就反问:好吃不?我们都抢着说好吃,没想到编匠竟然一本正经的说:我说了不许吐出来啊——那是屎饼子!他故意把柿说成屎。啊?我们都仔细看着手里的东西。编匠又来了一句:那可是巴巴做的啊!我有点不相信,妹妹可不干了,她噗的一下把嘴里的柿饼子吐掉,啪的一下把手里的扔出去好远。编匠见状哈哈大笑,虽然不太可信但我们都不打算再吃手里的东西。父亲母亲也笑了起来,几个孩子却愣愣的看着大人怎么也笑不出来。编匠弯下腰捡起妹妹扔掉的柿饼子,吹了吹土,撕下一小块儿,放到嘴里一边嚼一边吧嗒嘴:这屎饼子还真甜啊,你不吃我可吃啦!妹妹咕嘟着小嘴很生气的样子,编匠笑呵呵的抱起妹妹:别生气了,来,大爷爷和你一起吃,管他啥东西呢!好吃就行了呗!爸爸也急忙说:大爷爷逗你玩呢,那不是屎饼子,是柿饼子,快吃吧。于是我们几个才安心地吃起来。后来就盼着编匠回水泉,因为回来就会有柿饼子吃了。
编匠是个山东棒子,虽然厚道脾气也很倔。记得一次他把自己的行李背到我家,棉絮,被里子被面子都分开了。他气呼呼地告诉爸爸事情的缘由,原来有一户人家看他孤身一人,想贪他的便宜,主动让孩子认他做干爹,他推脱不掉就认下了,还给人家孩子做了花衣裳。开始那家人对他真的不错,他也觉得很开心,没想到后来越来越不像话了,那家人不断的鼓动孩子要这要那,女主人还趁编匠外出编席子,把他的好被子面换成了破的,编匠一气之下要回了自己的东西愤然离开了,他来我家求母亲帮忙缝被子时还很生气。我第一次看到了编匠的另一面,原来乐呵呵的编匠也会生气啊。
自那以后,编匠再也不认什么干亲了。倒真像我们家的实在亲戚似的,买了好吃的就送给妹妹我们几个吃。
后来我出去读书,假期回来也很少看到编匠了。村子里很多人都学会了编席,编匠也很少再来村子。每次去姑姑家,总想去看看编匠,但几次都没有看到,编匠的门紧锁着,他出去打工很少回家。
编匠老了再也编不动席子的时候,他被村里送到了敬老院安享晚年。据说最后终老于敬老院的编匠,一点也没拖累人,他还给敬老院留下了一笔数目不算少的钱,那是他一生的积蓄。
编匠虽然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在很多人的记忆中定格,也许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的人格魅力吧!
编匠的人生是自己认真编出来的,平凡而充实。每个人都在编织着自己不同的人生,能称得上编匠,也许就不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