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的故事
陈伯的故事
成云杰
临近中秋,我自然想起了陈伯伯。
我的家乡在湖南宁乡,现在已归属长沙市了。在我家乡大屯营、江湾、道林、新湖一带稍微上了点年纪的人大概都知道当年守护新铺条船闸的“陈七十阿公”。他是个打渔人,个儿不算高,又黑又瘦,手脚特有劲。他与父亲有“八拜之交”,我管他叫陈伯伯。
父亲偏爱吃鱼,陈伯伯也是如此,而他俩共同的嗜好又莫过于酒了!彼此对酒的钟爱和兴致几乎达到了忘我的境界。较父亲而言,陈伯伯品鱼的深度远胜于酒,江河中桂鳜、黄骨、甲鱼……大到青、扁、鳙头,小至鳑鲏、木嫩,老远闻到香气便知道锅中的美味"姓甚名谁″!虽说父亲对鱼的了解远不及酒,但不管大小场面,他以为席间缺酒让气氛淡然,而桌上无鱼则全席逊色。故而除了平素,每逢年节还有父母生日,陈伯伯必定提前一天给我家送魚。
陈伯伯不只是捕魚高手,做出魚来更是一等一的好吃!不论清蒸、红烧、火焙……无一不让人回味垂涎!因而陈伯伯的到来让我和细姐欢呼雀跃!
再看陈伯伯收拾魚:打鳞、下切、转刀、散块、花刀过后清洗撒盐……刀法之娴熟,动作之麻利,看起来是那样的顺势随心,让人感到淋漓畅快!陈伯伯还特意吩咐:洗好的鱼不必沥干,水淋淋的就腌制,里外易渗透,咸淡更均匀……
母亲怨极陈伯伯!那时闹饥荒,我们以红薯和野菜果腹,甚至吃过芦苇根。每日饥肠辘辘的,油盐酱醋还要依赖母鸡下蛋,可以想象:母亲的肩上承载着怎样的艰难!陈伯伯每次来,父亲便将自己耍木匠手艺挣来的钱挥霍一空。父亲脾气爆,母亲不敢多嘴半句。招待陈伯伯不仅摆酒,父亲还亲自炒菜,往往将家里攒集的一点点猪油都刮得精光,母亲又气又急,还要顾及家庭体面,她只好到外面偷偷拭泪。我努力劝慰母亲,母亲说:你爹哪有正经朋友?人家太大和太小的没人要的鱼,就来卖给咱们,缸里连米都没有了……
母亲自然有理!一次陈伯伯刚走,我鼓起勇气责问父亲:缸里都没米了,还买什么鱼?父亲瞪大眼睛:小崽子懂什么?人家的鱼历来不到半价,你跟你妈一样,贱货!要么你也别吃!
我随母亲还真“抗吃”了几次,强咽着菜帮和萝卜。但父亲毕竟是乡村有名的厨师,拿手的红烧鲜魚味道太美!后来实在扛不住了:要吃大家吃!我涨红脸夹起两块大魚送给母亲,自己也不客气……
桂花飘香的时候,陈伯伯又来了。适逢父母不在家,我没有习惯性给他泡茶,也没有照例在父亲坛子里吊酒,只是递过烟袋怯怯地说:陈伯伯,我家因为鱼,父母常吵架,你以后卖给别人吧。
陈伯伯好久好久没有吱声,使劲地嘬着烟袋,一阵沉寂之后他蓦地起身,打鳞、下切、转刀、散块、清洗、加盐……并嘱咐我当心猫狗;动作依旧是那样的娴熟和麻利,而后用他那大而粗糙的手摸摸我骨瘦如柴的胳膊:伯伯不要钱,送给你们过个中秋节,好好念书,长大当个官,过上好光景!
陈伯伯走了!来回十多里送鱼甚至没能喝到一杯热水,望着他那微驼的背影,我非常难受,惊慌得不知所措……
从那以后,陈伯伯真的很少来了!每年偶尔来一两次,也只带一些小鱼,怎样拉扯着他也不肯收钱;很少和父亲拼酒了,总是找借口离开……
后来我漂泊在外,从湘江边来到哈达街,一晃三十多年了。探亲回家,八旬老父已是足不出屋了,再没有当年的凶劲儿了;母亲的坟茔上长满了荒草。听说陈伯也已离世多年,我匆匆跑到江边,渴望去祭拜他老人家,终于在竹林掩映处找到了他的墓地;风剥雨蚀,布满青苔的墓碑上,字迹已经模糊。我恭恭敬敬地在坟前鞠了三个躬,心里充满着对这位刚强的老人的怀念,我默默地说:原谅我吧,陈伯伯。那年我没有好好招待您,伤了您老人家的心……
那年我八岁,刚刚读一年级。其时为公元一九六二年。
成云杰 湖南宁乡人 1954年生 内蒙赤峰企业退休 爱好文学 曾有各类诗词、散文、杂谈见诸省地报刊,且在97年香港回归,由《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联合倡导的世界华人征联大赛中获奖,其作品被收入《华夏之光》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