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滨 | 榆林散记
【往期回读】
榆林散记
一
暑假将尽，朋友四对夫妇提出要到榆林一游。作为在榆林及其周边窝蹲过前后十多年的我，犹然半个地主，自当尽地主之谊热忱欢迎，但暗底下却有些惶然。榆林虽然号称“塞上明珠”，但真正能够拿得出手并且“经营有方”如乔家大院的景点实在没有几处，搜肠刮肚，只想到镇北台、白云观，其他的不是刚刚开发，就是开发力度欠深欠广，好在有“百度搜索”神器，搜出几处“烂鱼”权以“充素”。朋友们倒是一片赞，于是成行。
加上本人，共五对夫妇，外带两个孩子，计十二人，起了个大早从南京直飞榆林。下得飞机，游程开始。
首选镇北台。
镇北台，位于榆林市城北4公里之红山之顶，从机场驱车不足半小时便抵台下。举目远望，但见台呈方形，共4层，高30余米，如同古代的一位老将军，苍劲雄浑，披盔戴甲，迎风挺立在红山之巅，脑海中莫名想起《三国》上的老将黄忠，扶髯持刀，据险临下，守关据隘。
兴致盎然，拾级而上。有健捷者直达台顶，上下呼应，拍照纷然，全已忘却旅途劳顿。
详阅陈列图文，方知镇北台建于明代，为古长城沿线现存最大的要塞之一，是长城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东侧“款贡城”乃为当年蒙汉官员接待洽谈及举行献纳贡品仪式的场所，见证了十六世纪蒙汉民间自由贸易和睦相处的历史。
站在台顶，极目四眺，但见黄土丘陵起起伏伏，沙海林带郁郁青青，故城新象一派繁华，长城逶迤，秦烽火台静默如哲。
回首镇北台，倍感其姿态宏伟，气势磅礴，无愧“万里长城第一台”!
二
离镇北台西去二公里便是红石峡。作为“榆林八景”之一的“红山夕照”名气不小，只可惜我们来时阴雨，不能欣赏到红山夕照的美景了。
因为一个“峡”字，我曾经将其与三峡相联想，等到进入峡内，不禁哑然欲笑。峡长不足三百米，峡高不足十五米，峡流不足五十米，不够三峡上空的鹰鸟翻个身换个翔姿的距离，“百度”怎么能用“峭拔雄伟”？尽管“见过世面”的我们感到有些失望，但并没有负面地影响到游玩的兴致。
红石峡东崖是以洞穴为建体的雄山寺，西崖满布历朝边将、墨客们的书法石刻。那些石刻书法，字大者约6米，小者寸许，篆隶楷行草俱全，作品以风蚀的沙石呈现，更加透出苍劲，对于习惯于绢纸和团扇上把玩书法的南方人，受到很大的视觉冲击和新奇的艺术感受，尤以“威镇九边”、“雄镇三秦”，让人从中体会到榆林作为历朝军事要塞的地位。
一行不是墨客的文化人，互相拼凑着辩认已经斑驳的字刻，倒成一趣。但我明显地感觉到，相对几年前，石刻的字形和颜色都有了很大的剥蚀，我很担心这样剥蚀的进度似乎太快了。
过普渡石桥，跨越于榆溪河上方，只见两岸树木葱茏，水草青翠，流水潺潺，清冽见底。那种纯正天然，令我们来自水乡的人，都忍不住想要掬饮一口！
绕到西侧峡底，抬望两崖，在阴雨的天幕下，显得有些苍夷。不禁暗想，如果东崖没有那些扎眼的红檐绿柱，如果西崖没有那些巧夺天工的书法瑰宝，“红山夕照”是否绚烂依然？毕竟，夕照红山已万古，雕凿墨刻才几年？
三
由于起了大早，大人孩子都显得昏昏欲睡。我提议：“走，带你们听歌唱歌去！”两个孩子立即雀跃起来，群情欣然。
等到驻车下来，大伙儿一下子错愕了，原来不是到KTV，而是陕北民歌博物馆。
为民歌建一个博物馆，在全国应该没有第二处，而且又是那样的恢宏气派。整个博物馆为两栋相互依偎的四方形建筑物构成，左边的一栋比较高大，白色的墙身上点缀了几处大红色花纹，如同一位俊朗的陕北后生，穿着白色羊祆，扎根红腰带；右边一栋体量较小，白色的墙身上缠绕装饰了传统的大红色回肠纹，就象一位穿着花袄的俊俏的陕北女子。一对佳人并肩而立，笑盈盈的迎接来自远方的客人。
陕北民歌以及与其辅相成的锁呐，是陕北文化重要的元素和标志，已经浸透陕北人的血液和骨髓，连我这样旅居日久的外乡人也对之生发出深深的情愫。陕北民歌融合了内蒙大草原的辽阔，融合了毛乌素沙漠的荒寂和黄土高原的贫瘠，形成了时而高亢激越，时而凄凉委婉的独特风格，总能让人从中体会到一种与环境相争搏，与命运相争搏的劲气！于贫穷苦寂中抒发出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对甜美爱情的向往。
一曲《走西口》，一句“至死也不丢你的手”，曾经让我在独自驾车的途中唱得泪流满面。换位想像，一对有情人，为了生计所迫，忍受了多少人情、人性的压抑和牺牲。而与之同源的“对面面的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的谁？那就是的我那要命的二啦妹妹”中的“要命”二字，是不是非常的揪心、直击心灵？
作为陕北民歌的代表，《三十里铺》是一首真实的爱情抒事，其中的主人公原型王凤英是榆林绥德三十里铺人。因为父亲是木匠手艺人，属于技术工种，所以家境比较殷实，而与之偷偷相恋的三哥哥双喜（郝双喜）家却是子多家贫。他们的恋情被老木匠坚决地阻止了，王凤英被逼嫁给了父亲的徒弟。气愤、伤心、无奈的三哥哥决定东渡黄河参加八路军。临行的那个晚上，月光皎洁。王凤英背着家人前来送行，一对恋人生离死别。此情此景，恰被同村一个喜欢写唱的常永昌在收工的途中看见了，有感而发写成了《三十里铺》。原本只有三段，却被赶牲灵的越传越广越多，而且被加入了许多荤段子，成了一首“酸曲”，让王凤英声名狼籍，受到同村人的风言冷语，从此深居简出。但是，经过整理的《三十里铺》却唱响全国。改革开放后，绥德县政府为了打造品牌，聘王凤英为政协委员并月支九十五元，才请出王凤英做品牌代言人。后来，为了给小儿子治疗肝病，才答应了北京晚报一个记者的采访，几十年来首次敞开尘封的心扉，斜说当年那段心酸的爱情。三哥哥加参了八路军又参加了解放军，随王震进疆，后来在娶妻生子。
陕北民歌的根和魂，是深植在黄土高坡的那一道道的沟峁上、一马马的平川里。在我看来，地道的陕北民歌只能一个人站在沙梁上、沟峁上，孤单寂寞地吼，才有意境，才有汁味！想像着一个陕北汉子，在一个清冷的冬晨，站在一道峁梁上，鼓圆了双腮，对着那生之、养之、爱之、痛之的黄土高原，酣畅地吹一曲如咽如泣的唢呐，那该是一幅多么清绝的画面。
所以，我从来不看好舞台上的阿宝所唱的陕北民歌，感觉他穿的羊皮袄，扎的白毛巾太新了，尤其是其眼神显得空洞，所飚的高音太多了哗众取宠的成份，只是商业化的表演。倒是那位平头小眼的贺国丰，吃尽辛苦，走遍陕北的沟沟壑壑，收集整理那些撒落在民间支离破碎的民谣小曲。他所演唱的《祈雨调》有着强烈的生命意识，在凄凉哀婉之中却充满了血性和希望，让人有了黄土地的质感。
来得正巧，适逢有导游讲解，还有真人演员当场演唱。导游小姐是个地道的陕北女子，人很俏皮，也很煽情，鼓动游客们一起唱陕北民歌。一开始游客们还感到腼腆，唱得散散落落，到了《东方红》展区，可能会唱的人多了，气氛又经过了铺垫，所以歌声便整齐响亮得多。我也混在里面跟唱了几首，因为人多声响，应该没有人听得出我的江苏风味吧。
站在延安鲁艺名人群雕的中间，看一个个栩栩如生的雕像面前，写有的一个个灿如星光的名字：贺绿汀、田汉、聂耳、周扬、马可……他们或坐或立，或沉思或微笑，莫名地感到他们并没有远去，仿佛就在我们的身边。是的，他们从来就没有远去！他们所整理、所创作的一首首陕北民歌，传唱于陕北黄土大地，并被无数有名的、无名的歌者，永恒地传唱于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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