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方 | 先父的居所
【往期回读】
先父的居所
江都 丁志方
丁志方先生：中国散文家协会理事、江苏省作协会员、江苏省散文学会会员。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曾在海军某部任宣传干事，转业后先后在江都多个部门任职，业余时间投入创作，有几百篇杂感、散文见诸各级各类报刊。有散文作品集《暮色炊烟》。
清明节快到了，这几天我老是想到先父的居所，心里也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先父离开我们好多年了，他的居所在一条远离村庄的小河边上。那里原先河水清清，杨柳依依，小时候我曾在那里摘过红菱，摸过鱼虾。后来不知道怎么搞的，河床变浅了，清水变黑了，岸边的柳树也跟着连年枯萎，变得残缺不全，稀稀拉拉了。先父落脚到那里没有几年，这条臭水河又雪上加霜，竟然变成了一个垃圾填埋场。
灵动的小河不见了，先父居住的地方，后来也杂草丛生，一片荒凉。那年夏天，女儿从美国回来，一定要去看看爷爷，我和侄儿陪她去了那里，下了车，吓得几乎不敢往里走。齐腰深的野草，密密匝匝，半枯半黄，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地响个不停，让人毛骨悚然。我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生怕脚下踩到长虫，两个孩子跟在后面，紧张得一声不吭。我知道先父的住处，但那一天，我在草丛中拨拉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了他的居所。
而今，我们的居住环境越来越好了，小区里面绿树成荫，花团锦簇，可先父居住的地方如此荒凉，这让我心里一直感到很不踏实。每次开车经过那里时，都要减速往里看上一眼，每每都会心生不忍。我知道先父是个很考究的人，年轻时候在南京，居于城市中心，住过高楼大厦，回到乡下以后，家前屋后一直环境整洁，清清爽爽，可现在倒好，落脚的地方，蔓草荒烟，一片狼藉，虽然有奶奶陪伴着，也有那么多昔日的乡亲们与之为邻，但这样荒凉的居住环境，想必先父一定很不适应。
如此乱象丛生的地方，其实就是村子里的一块墓地，先父的居所自然就是一座坟茔。那年，先父刚离世时，我们给他修过一个亭子状的水泥墓穴，本指望能一劳永逸，让先父过得安稳一点。可谁知，后来村里一股风地要平坟还田，不得已，我们只好委屈先父，把他连同他的水泥墓穴，一并深深地埋到了地下。曾几何时，那一块墓地确实都给推平了，但始终没有人肯去种庄稼，没有几年时间，荒芜的土地上，就又隆起了若干个大大小小的黄土包。日子一久，荒冢一堆，衰草一片，看上去比之前还要恐怖。
平坟以后，我一直不放心先父在地下的处境，最担心的是墓穴渗水，先父受涝，很想有机会把先父再请出地面，让他晒晒太阳。到了前几年，看到有些人家推掉土坟，在地面上为先人修起了花岗岩墓穴，我为先父改善居住条件的想法就更加强烈了。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吧，有一天夜里，居然梦见先父嘱咐我和老二，回去把老房子翻修一下。老家早就没有房子了，还能翻修什么呢？我刚想问个究竟，先父就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忽闪了一下就消失了。我一连呼喊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再出现，留给我的印象，还是那样清癯（qú。清癯：清瘦）干练，白白净净。醒来后我就猜想，父亲说的老房子，莫非就是他的墓穴？说来就悬了，隔了没有几天，家乡有两个本家，又给我带信，说是父亲托梦给他们，让我赶紧回去给他修墓。哪来的这样巧合？肯定是他们也想到了先父的处境。想到这里，我再也坐不住了，在跟兄弟们商量后，那年冬至前，我们终于把先父又请出了地面，为他重新修建了花岗岩墓穴，并恭恭敬敬地立起了墓碑。
至此，先父的居住条件看似改善了，但整个地方，依然茅封草长，横七竖八，看上去还是让人很揪心。我在国外看到过一些墓地，都是绿草如茵，鲜花盛开，地面上只有墓碑，没有任何式样的坟茔，偶尔会看到一两个耶稣的十字架。墓地也不在偏僻的荒野，有的就在城市中央，诸如医院附近，商场旁边，看上去没有一点阴森恐怖的感觉，倒像一个敞开式的休闲场所，让人感到很舒坦。
写到这里，忽然我想到了“美丽中国”建设。整治农村环境，建设秀美乡村，似乎也不应该拉下墓园这个地方。若能如此，我们活着的人高兴，相信九泉之下的先人，也一定会含笑击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