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不刺秦,背信弃义为苍生
温一壶心事,淡看世间繁琐
作者 | 常子健 主播 | 竹子 编辑 | 安般兰若
编辑 | 中华微文学(ID:zwh223223 )
两千多年前,春秋战国,烽烟肆起。
各诸侯国发动的军霸竞赛,几番此起彼伏后,齐、楚、燕、韩、赵、魏、秦日渐昌盛,都想当大哥,把周王室欺得只徒有“天下共主”其名了。
壹 I
即使怀才不遇,也不必一路惊慌。
乱世出枭雄,也出英雄。
意气风发的卫国朝歌人荆轲,凭着精湛剑术,数年内,啪啪啪血刃了六十多位小有名气的剑客,获天下粉丝无数。
尴尬的是,盛名之下还停留在屌丝序列。更可怕的,手腕越来越难负执剑之力,刺出的剑常走偏锋。即使加倍苦练,也于事无补,因而常露暴戾之气。
有病得治。荆轲来到没被杀戮玷污的山西榆次小镇,拜会剑术大师盖聂。一为仰慕,二是让盖大侠指点一下技能滑坡的症结。
没想到,盖大侠说,“你心太满,执念太重。”这下,刺痛了年轻气盛的心。
话不投机半句多,荆轲走了。
荆轲不是愤青,是个有志,但郁郁不得志的热血青年。
人最可贵之处,在于看透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荆轲就是这样,依然怀有逐梦的念想。出榆次,直奔赵国都城邯郸。没成想,又是一言不合,被一个叫鲁句践的人轰出家门。
如果吼能解决问题,驴早就统治世界了!荆轲不计较,但心情很杯具,只能背着乌鞘长剑仗天涯,来到了燕国。
还好,遇到了不为俗世繁文缛节所累的性情中人,一个五大三粗酒量很差的狗屠夫,一个擅长击筑的音乐人高渐离,还有知识渊博,却不满连绵战火,弃官行侠仗义的田光先生。
一见如故。大碗吃肉、大坛喝酒、侃东侃西、嬉笑怒骂,总算是落魄人生里最大的幸。
和荆轲一样,田光忠君爱国、忧虑天下大势的心一直放不下。
“太子丹需要你,燕国黎民需要你,我推荐了你。”言罢,自刎。田光知道,这个青年人不该隐姓埋名,藏身在市井中。而自己老矣,只以一死激起他助力燕丹的恒心。
六百年后,唐代诗人李远写道:“秦灭燕丹怨正深,古来豪客尽沾襟。荆卿不了真闲事,辜负田光一片心。”
可他哪里知道,荆轲背负背信弃义骂名的别样选择。
贰 I
有一种被迫,不能独善其身。
公元前228年,秦灭赵。所向披靡,兵屯燕界。
太子丹衣饰华贵,但形容憔悴的脸挂满的哀愁,以及鬓边早生的华发,都暴露出他不该在年轻和希望的年龄里,承受这一切。
但乱世中,谁也不能够独善其身。
想着半壁江山已落,想到儿时好友嬴政此刻持刀相向,太子丹不住叹息。
彼时,他和嬴政在赵国一同做质子,身份和境遇相似,又都是才智过人,头角峥嵘之辈,彼此惺惺相惜。
可现实太骨感,友谊的小船被更大野心的巨浪打翻。
如今的嬴政已是强国之君,拥兵百万。虽然太子丹地位逊色很多,但也是燕国的CEO。
身份不同,决定了两个人只能是你死我活的对手,不会有第二项选项。
此时的太子丹,是个极其矛盾的双重体。要抗秦,又赂秦;要招贤,又杀贤;要占地,又割地。
而嬴政的内心,何尝不是矛盾?作为一国之君,江湖道义,患难之交早已成为过眼云烟,理智和手段才是最大的赢家。
为保江山,让荆轲一心刺秦,太子丹不惜一切:可以长跪不起,可以让荆轲拿黄金当瓦片丢,可以把千里马杀了给荆轲下酒,可以把操琴的手割下来送给荆轲,可以让人冒充荆轲取了樊于期的头颅,可以把荆轲喜欢的田喜送到秦国。
做人可以没原则,但不能没底线。但原则和底线,是权谋说给别人听的,是君子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麻绳。
明明不喜欢太子丹设置情感和信义的罗网,但荆轲在“士为知己者死”的信条中无法自拔。
某种程度上说,田光和荆轲是同一种人。
田光死了,投奔燕丹的秦国大将军樊于期死了,自己喜欢的女人田喜在秦国生死未卜。荆轲已经没有退路。
而荆轲也明白,七雄之中,嬴政雄才大略,势在必得一扫六合大统天下。无论是燕还是其它五国,终究是螳螂挡车,经不起历史车轮的碾压。
荆轲相信自己的剑术,但一个好汉三个帮,他还需盖聂协助,只有他才能用徐夫人铸造的匕首刺中秦王。上次虽有不悦,但荆轲敬佩此人,不仅剑术远在自己之上,才智更是远超常人。
一封信,快马加鞭驮着满怀的信心送往邯郸城。可荆轲等了二十三天,依然没有等到盖聂的身影。
可太子丹等不及,荆轲也不能再等。
太子丹派了十三岁就杀过人的秦舞阳当助手。可此时十八岁的舞阳,在荆轲眼里依旧是个没有经过战场洗礼的孩子。五年前杀人,凭的是一时意气。
刺秦,不是为了燕丹的虚情假意。但,势在必行。
有一种错,错在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而不该被相信的人,又恰恰不相信别人。
叁 I
有一种知己,是高渐离的歌,盖聂的剑。
又是一个黄昏,燕国都城。
原本热闹的一处客栈内,只有两个人。不同的是,一人拿剑,一人拿筑。相同的是,二人都抱着大坛的烈酒。
此时的荆轲和高渐离,相识已有六十五天。而高渐离却感觉像是经过了六十五年。荆轲说,是上辈子的知己。
知己,酒逢千杯不多的知己。
筑声慷慨激昂。与往日比,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高渐离感叹,不知何时能够再与荆卿对饮!荆轲想打破悲伤的气氛,朗声道,我的魂魄会回来与兄痛饮。
两人相顾无言。
良久,高渐离沉声道:若是荆卿刺秦不成,渐离必将誓死相随!
荆轲转过身,一点不易被察觉的泪,滴出。仰头,一大坛烈酒灌入口中。
有知己如此,夫复何求?
荆轲醉了,荆轲睡了。梦里,耳边依旧是高渐离击筑的歌声:“今夕何夕兮/离情依依/别离无再聚兮/怎当未离/白云处处兮/皆为尔家/我心悠悠兮/何从何去。”
又一日,易水河畔。时过正午,浑浊的冬风把天空染成土黄色。
太子丹与一众公卿皆是一身白衣,这是他们给出行的勇士最高礼遇。
狗屠夫不愿送行,他理解不了,荆轲为什么不过纵酒歌欢的日子,去以卵击石。三观不同,解释不了。
筑声伴着朔风渐渐响起,看高渐离泪流满面,性情坚毅的汉子热泪盈眶。“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悲歌响起,慷慨激昂。
高渐离忽从身后抽出一柄配剑。荆轲瞳孔一阵收缩,他看出这是盖聂的剑。人未来,但他的木剑却来了。
荆轲听一高深隐士说过,用剑之人最高境界是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更不会妄动杀伐之心。而盖聂,已进入到了这个层面。
盖聂的木剑。又轻,又薄,丝毫没有杀气。而“残渊”重铸的短剑。也轻,也薄,但却寒意逼人。
荆轲想,同为剑,为何一柄是让自己杀人的,一柄却是用来制止自己杀人的?
杀与不杀之间,是一种选择。但荆轲知道,自己此生剑术的境界仅仅只能止步于此了。
一瞬间,荆轲心思万千。他明白盖聂的意思,一如第一次他懂盖聂,盖聂也懂他,虽然不欢而散,但不影响各自在对方心中的位置。
可这次,他还是不能听盖大侠的“劝”,因为自己身上承担的是整个燕国的希望,手中握的是整个燕国的命运!
荆轲看了一眼舞阳稚嫩的脸,他在掩饰心中的激动与不安。
荆轲知道此行必死,但该走的,一定要走。该来的,一定会来。
肆 I
心如潮水。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荆轲和舞阳,从风萧萧兮的燕国离别,走向刺杀嬴政的秦国险途。
顶着漫漫黄沙,二人在模糊的斜坡走下。燕国的城池渐渐远去了,前方就是养育了中原无数百姓的黄河,澎湃的涛声依稀可辨。
荆轲看了一眼舞阳,他还在回望易水的故乡。荆轲的豪气复在胸间激荡。
出燕国边境,驶过满是荒烟蔓草的旷野,驶过高峻险恶的大山,驶进人烟密集的城镇,驶进物资阜盛的城郭。路旁时常有饿死人的尸首,村落中常见兵士劫掠后放火的浓烟。
战火、杀戮带来了无边的灾难。
一幅幅惨不忍睹的场面,让荆轲的心,不断被震撼,被颤动,被撕扯。
又是夕阳残照时,荆轲来到秦都,咸阳。
咸阳城廓,比燕国都城气派、宏伟,而且,还多了人的勃勃生机。秦人对自己的君王充满信心,对国家的前途充满自信。
可是燕国呢?荆轲暗叹一声,他没有把握。
荆轲买通了秦王的宠臣,嬴政要在三天后召见燕国的使者。
荆轲,要在这个夜晚对皇宫作最后的探查。
竹简堆满了嬴政的书房,桌上摊开着一束竹简,墨迹尚未干。荆轲没有想到,这一看,改变自己的行动。
回房,荆轲辗转反侧,难入眠。
嬴政竹简上那些张扬着野心却也满是雄心的文字,撕扯着他的心——百姓的苦痛是因为战争,假若秦一统天下可还会有战争?
秦的国力乃诸侯之最强,六国自是无与争锋,杀了秦王于天下苍生何益?
太子的个人恩怨与天下生灵的命运哪一个更重要?
而自己,是太子的人,应该如何选择?
在反思中,荆轲看见了自己的局限,也看见了一个时代的局限。
生命与生活,梦想与现实,处处都会充满悖论。一夜的煎熬后,荆轲终于有了明确的选项——宁负人,不刺秦。
伍 I
背信弃义,只为天下不战争。
翌日,秦王宫。
王座上的嬴政,不怒而威,让秦舞阳感觉喘不过来。“哐!”受惊过度,捧着的地图竟然摔在了地上。
这可应了那句话,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荆轲只能立刻解释,蛮夷之人,未曾见过天子神威,请见谅。
秦王抬手示意,无妨。荆轲把樊于期的头和督亢地图呈上。
屏风后面一片衣袂忽然被风牵动,埋伏?秦王,不需要埋伏。
地图,慢慢地展开。
那片衣袂又动了一下,是一双黑亮的眼睛。那是田喜的眼睛,一尘不染,带着黑夜里的灵性。刚烈的田喜,没有死而是选择了生。但,生不如死。可她,在等荆轲,等待没有欢愉过的爱情。
荆轲的心,抽搐了一下,无比绞痛。
图穷,匕见。
荆轲瞅准了时机,但秦王身形一侧,竟堪堪躲开了,可是拔不出长剑。接连数刺,一式快过一式,气势凌人。秦王连撤数步,绕柱而走。
但,这是做给别人看的。荆轲追着秦王,是给他逃跑的机会。
在场众臣不敢近身,而荆轲的剑,也终于立于秦王胸前。
秦王就是秦王,在发笑。
荆轲问他为何发笑,秦王反问为何行刺?
为报答太子丹知遇之恩,为天下百姓不再处于水深火热的战乱之中,我杀你,阻止你杀千万人。荆轲回答凛然。
秦王不在笑,但句句击中荆轲的心。
“即使你今天杀了我,天下也不会太平,还会四分五裂。只有我才能逐鹿中原,终结这乱七八糟的世界。你以杀止杀,我是以战止战。只有天下统一,才会和平。”
一瞬间,路边街头万骨枯的场景,嬴政那些激昂的文字,蔓草勒马间,都到眼前。
荆轲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得到了解答,穷极一生都在追寻剑法的真谛,并不是个人的小快乐,而是一个全天下的盛世太平。
前一夜大脑洞开,现在突然射进万丈光芒。眼前这个男人,有能力一统天下,结束春秋时代的乱世,给天下一个安宁。
迟钝间,一个药包飞了过来,击落荆轲的剑。秦王拔出剑。荆轲清楚,秦王的剑不是用来防身的,而是用来安天下。
倒地的瞬间,荆轲将剑朝秦王掷了过去,当然,没有击中他,他故意的。但这一剑必须刺,为了道义,荆轲会杀他。但不杀他,则是为了天下。
荆轲没有闪避,没有夺剑,没有反抗。环柱而走,有九次机会,却让秦王一次次挥剑伤自己。八剑,有七剑砍在身上,第八剑砍在心上。
侍臣们围了上来。田喜,挡了这最后致命的一剑。
倚柱而骂,荆轲要保住燕国的尊严。
尊严里,有双膝沾着的秦国土对着忠诚下跪,有脊背挡着楚国的歌为激昂停留,有呼吸间齐鲁风的节奏,有胸怀里吴越水的温柔。
抱着心爱的田喜,荆轲的双眼慢慢混沌起来。
“秦王,请记住你所说的最高境界,天下大同。”嬴政不语,却点头致意。
荆轲想起了来时的路,想起了宁肯背负骂名也不刺秦的选择。
一滴泪,落。谁也没有看见,那颗英雄的泪。而荆轲,看到了天下太平,芸芸众生,歌舞升平。
公元221年,秦一统天下。
作者:常子健。中华微文学特约作者。曾供职于央级媒体、国家一级社团、澳门社团等,历任记者站长,常务副秘书长,总编辑等职。发表各类题材、体裁作品680万字,出版书籍9部。获个人奖项13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