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散文精选入围作品】布谷鸟叫了一夜​II王张应


布谷鸟叫了一夜

☆王张应

辛丑初夏,在皖南,夜宿山中小镇。
镇子四周都是丰腴的山林,一条清瘦的河流穿镇而过。沿河两岸,是一些块头不大的水稻田,间或三五成群的白墙灰瓦的村舍。这是次日清晨,外出散步所见。
入住旅店,在晚饭后。夜色里,旅店门前灯光如水。由浓到淡的灯光,边缘如水边浅滩,滩的外围则是深不可测一大片寂静的黑暗。人在都市不知疲惫的光亮中浸润时久,偶处旷野黑夜之中,宛若搁浅沙滩的一尾游鱼有幸借涨潮之机回归海水。走进旅店大厅,抬头便见服务台背景墙上一块“宾至如归”大字行书牌匾,顿时兴趣淡了三分,心里生出一缕乡愁。如归,如归,莫不是说不如归去吧?去那个遥远的乡村之夜。可在那个时点想回是回不去的,只能在这个陌生的乡镇旅店将就一宿。
进房间,推窗远眺。从楼上的灯光里看窗外的夜色比先前在旅店门外所见更加浓郁,浓得化不开。目之所及,混沌一团,远和近一概被夜色淹没。我猜想,视野之内,近处该是水田,远处应有山林。早年的乡居经验告诉我,山脚下还会有一条水面不小河。在水田、小河和山林边宿夜,已是沉淀于记忆底部一种久远的体验。清新的空气,安静的环境,即将给我一个香甜的眠夜。
从江北的巢湖岸边来到江南离桃花潭不远的地方,中途辗转几个地方,坐了一天汽车,晚饭后便有些困乏。旅店房间里电视机遥控器放在哪都没去寻觅,从窗前转身折回直接进了卫生间。匆草洗漱,躺仰在床,关灯欲睡。
未关窗帘。留一扇装有钢丝窗纱的窗口于开放状态,以便引进山间清风,滋润一宿陌生的睡眠。熄灯以后才发现,原来室外并没刚才感觉的那么黑,甚至比熄灯后的室内还要多一些亮色。没有月亮的初夏之夜,天上无云,有许多星星在,天光还是有的。只是因为灯光,人们忽视了天光。夜晚在天光的关照之下,黑暗并不是千篇一律的感觉。或许,在蛇虫鸟兽眼里,这样的夜晚如同人类的白昼一样明亮。人在室内宿夜,室外的夜晚便是另外一些生灵掌控的世界。
望一眼窗外由深到浅的夜色,思绪的奔马便跑得有点远。为不影响睡眠,赶紧收拢缰绳,不任由它驰得太远。紧闭眼睑,将从窗外飘进来的天庭之光,关在眼皮之外。希望弄假成真,以假装睡眠招来真的睡眠。
难得这个机会,从江北平原来到多山的江南。远离城市的喧嚣,远离被汽车排气管搅浑的稠密人口反复吞吐的空气。是夜,我没理由不睡个好觉。可偏偏事与愿违,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迟迟不能入睡。躺着睡不着,侧着也不行,左侧右侧还是睡不着。
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的烦躁中,隐约听见窗外有一种久违的声音。说久也不是太久,去年还曾听过,差不多年年都听见。那是布谷鸟的叫声。每年入夏之初,我在皖江流域这片土地上,总能听见那种亲切又催人奋进的鸟鸣。
是夜,那只布谷鸟似从远处飞来,飞跃我想象中的山林,最后落脚于旅馆窗外我想象中的小河边水田里。鸟鸣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
最早的声音很浅淡,布谷鸟应该还在山那边。隐隐约约的鸟鸣,我听起来是这样几个音节——“蚕豆做窝,蚕豆做窝”。这四个音节翻译出来的语言,是我儿时第一次听见这种鸟鸣,问奶奶这鸟在说什么,奶奶告诉我——鸟在呼叫“蚕豆做窝”。奶奶说的四个字,跟鸟叫的四个音节,声音倒是非常接近,但我当时还是不明白这鸟为何呼叫“蚕豆做窝”。奶奶说,这时节蚕豆枝叶婆娑浅绿满地,紫色的蚕豆花也已开过,玉白水绿的蚕豆叶子下面结出许许多多肥厚饱满的蚕豆荚。鸟在蚕豆地里可以做窝藏身栖息,饿了还有鲜嫩温软的蚕豆可吃。那种从远道而来的倦鸟,当然希望找到这么好的地方落脚,过几日舒舒服服的日子。
听到布谷鸟鸣,想起奶奶早年给出的译文和解释,我眼前立刻出现大片蚕豆地,在那片树木葱茏的山脚下。我仿佛闻到嫩蚕豆的清香,好像尝到在饭锅里同米饭一同蒸熟的带皮蚕豆鲜香味。一时间,我有些迷糊,觉得自己置身一片绿叶葱茏的蚕豆地里。那只鸟是在朝我飞来,我所在的这块蚕豆地里应有它的位置。我甚至挪挪身子,检查自己是不是侵占了一只流浪鸟的栖身之所。
那只鸟可能在山林里找到了歇脚之地,估计它已叫累了,浅淡的鸟鸣竟浅淡至无。鸟鸣歇息,睡意还是不来。闭着眼睛,没睡着,我像在等待什么,不知道是等待鸟鸣,还是等待睡意的到来。
在我的等待中,鸟鸣再起,声音明显比先前浓重。我感觉那只鸟已经飞出山林,栖息在山脚下水田埂上某棵树的枝头。夜晚是它们的世界,那只鸟可以在枝头抛头露面,无需借用枝叶掩体。
浓重的鸟鸣,还是四个音节,听起来好像更接近另外四个字——“割麦插棵,割麦插棵”。我的家乡有水田也有旱地,主要粮食作物有小麦和水稻。布谷鸟飞来的时候,乡人正忙于两件大事,收割小麦和栽插稻秧。我猜布谷鸟是从南方飞来的,它的飞行路径就是季节运行的轨迹。这种顺着农时呼唤农事的鸟儿,它就是一个季节的使者。
“割麦插棵,割麦插棵。”布谷鸟反复啼鸣,是一种明明白白的善意提醒。作为季节的使者它告诉这个地方的人们,这时节手头再忙,其它事都先放一边,先把农事做了,季节不等人。村子里许多人春节一过后就呼朋引伴去东南沿海的发达城市打工,每年这个时候,不少人还是从城里请假回到乡村。大概,这些人从城里返乡,是受布谷鸟的召唤吧。纵然布谷鸟进不了城,布谷鸟的叫声也被人们带进城里了。在家乡收完麦子,颗粒归仓,又将土地翻过来,灌上水,栽插好水稻秧苗,随后将水稻的发育成长任务交给留守在田野上空的阳光和雨水。那些从城里回到乡村的人,旋即离开土地和庄稼,坐汽车转火车回到远方城市的车水马龙之中,填充到城市边缘密布的流水线上某个虚空的工位。
躺在旅馆空旷的大床上,听着布谷鸟一声声“割麦插棵”,感觉那已不是一般提醒,它显然是一种急迫的催促,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催促。可那种令人不安的催促,在我听来,也只能空着急,无法付诸行动。如今有些人的乡村是遥不可及的,离开以后便回不去了。我想,我的乡村也是这样吧。纵能回去,定然不是原来的乡村。
既然无法行动,那就任由它使劲地催吧。它催促不停,我只当没听见。闭目养神,静候睡意快快来临。
许是那只鸟叫累了,需休息一会。或是我充耳不闻,竟有那么一个空档,没听见布谷鸟鸣叫,我以为它飞走了。它本来就是一只过路的鸟,不知道它从哪儿飞来,也不知道它最终将飞往哪儿去。
待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将入睡时,那只鸟儿又开始鸣噪起来。这次叫声更强劲,它好像就待在旅馆窗外的某棵树上。因为离得近,我便听得更真切。还是四个音节,不再是“蚕豆做窝”,也不是“割麦插棵”,这次叫唤的应该是这样四个字——“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我忽然意识到,那是一只流落他乡的鸟,它在日夜兼程,朝着家乡的方向赶路。沿途鸣叫,是在倾诉它流浪之苦。也在宣示它回乡的决心,路上风光再好,那也只是他乡,不是它的家乡。它去意已定,停留在任何一处也只是暂时歇歇脚,在任何地方停留都“不如归去”。
这只布谷鸟将一句“不如归去”从后半夜叫到天将亮。鸟鸣声也唤起我的思乡之情,像那只鸟儿一样,我也起了归乡之心。秀美江南,风光再好,我也只是一位旅人,一位临时歇脚于斯的过客。我的生活空间不在江南,我还是要回到长江以北那块生长水稻和小麦的土地上去。
布谷鸟叫了一夜,统共用了三种语音,我也听出了三层意思。叫到最后,才喊出它的心声。那声音直逼我背起行囊,提前走上归程。
天刚蒙蒙亮我便起床,出门绕旅店转了一大圈,去旅店屋后验证了昨夜我想象中的山林、河流与稻田。果不其然,这真是一个难得一遇的山中美好小镇。山林、河流与稻田环伺于小镇周围,随便朝小镇的东南西北望去,哪个觉度都是美景。
可是,那天早晨,我并未留恋小镇之美。潦潦草草完成早餐,我便去总台退房。心已在追赶那只业已息声的布谷鸟。

作者简介

暂无

在本公众号发布的作品,【360图书馆】等主流平台网页版同步刊出。刊出后不删稿,敬请作者前往关注并收阅!

征稿专栏

第四届《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征文大赛征稿通知(点击查阅)

《华人文学》杂志征稿

——感谢阅读——

(图来源网络,侵权告之删除)

    国际诗歌网:http://www.gjsgxh.com


  学 术 顾 问:周  明    丁一    冰耘    易传宝    韩  英

会        长:沈裕慎

常务副会长: 吴  昉
副  会   长:袁仲权    曹 平     潘颂德
  秘   书   长:戴三星    李   平

  编委会成员:

沈裕慎    戴三星    李    平   梁全义

张   艺    丁红梅    何兰青    林从龙

蒲公英    黄会容    陈立琛    陈锦绵

韩   江    陈典锋    买   超    曹   平

龚明仁    周嘉琪    涂作武    侰丽恰母(泰国)

王中海    马梦瑶(美国)   陈湃(法国)

国际诗歌网总编:丁红梅


 美国分会会长 马梦瑶

 泰国曼谷分会会长 侰丽恰母

 桂林分会会长 何兰青

 九江分会会长 柳守猛


执行编辑:丁红梅   何兰青    胡耀辉   周已雄   马梦瑶(美国)

  法律顾问:戴    斌


 欢迎  投稿      

小说、散文、诗歌、书画、摄影等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