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这样的黄昏
依然是在傍晚时候,与母亲去七里外的园子里散步,来回的路程加上停顿的时间大概在两个小时左右。途中,会遇到大片绿油油的草丛,里面夹生着一些新鲜的野菜。母亲总是有备而来,她手中的布兜子里带着短小刀具。她时而弯下腰来寻找,时而蹲下身去挖取。我喜欢在她挖菜的时候,一个人坐在草坪里发呆。此时,夕阳的微光照射在脚下的白车轴草的花叶上,那些小花折射出银白色的光芒,微风轻拂,花叶子轻轻婆娑起舞,我便更加地看呆了。
母亲说这是三叶草。她在年轻的时候就认得这草,知道它的名字,晓得它的故事。不像我,只能借助手机软件来进行识别。这软件有时识得清,有时识不清,即使它识不得,也会用类似的植物来给予命名,我因此觉得它不靠谱。我看这些在夕阳中摇曳的野草野花,不禁想起我的童年,想起我的父亲,我的眼里便有了泪。
这些泪,一滴滴落在松软的土地上,滋滋啵啵的响。我又痴了一颗心。如果把这几个月以来储存的泪汇聚起来,会是一小股的清泉吧?它们会流向哪里呢?哪里又是人生的尽头?一个人的生或者死,到底具有着怎样的内涵和意义呢?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就不哭了。哭有什么用呢?在既成的事实面前,眼泪是最无用的道具。人人都要奔赴的归途,或早或晚而已,再伤惋,也换不回失去的一切。可能,与父亲此生的缘分大概就此尽了吧?——来世,如果有来世,我的亲人如果还认得我,他一定会轻轻地,轻轻地唤我的乳名。
就像呼唤这些弱小的野草一样。唤一声,它就抖一抖,仿佛要用力抖掉身上印染的夕阳的余光。我用手接着被它们抖动成波浪的这些微光,我想把这光收回到我的眼眸里去。——直至夕阳将要坠落在眼界之内,母亲才在不远处叫我起身,让我去识别那些野菜的名字,我其实是朦胧着认识它们的,便一一点出来,请母亲甄别,我识得对了,她便笑了,我识得错了,她也笑了。我觉得她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这些草木命名,是在用母爱来渡我。她觉得这草是什么,它就是什么了,反正也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我便盛赞母亲说得对。
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即将消失不见,我已与母亲走在回家的路上。身边不时有年轻人骑着蓝白色的共享单车经过,他们每个人的脊背上都驮着一簇淡淡的红。这些红,是夕阳赠予的,是晚霞分配的,是清风送来的,是鸟雀带来的。我看着那些光泽的来处,觉得青春真是无限的好。我也曾有过青春,有过深爱的人,后来呢?后来一缕清风就涂抹掉了那些时光,再回头,已徒然发觉自己老矣。
在小区的门廊处,与母亲分别,各自回到自己的居所,等待一个安然夜晚的来临。或许,这一日的光景会在梦里重复出现,并且,会再次演绎出崭新的情节。而我,也会在梦里回到青春吗?那些亲人俱在的日子,那些怡人的美妙时光,还会重现吗?我觉得一定会的。心之念念,必有回响。我愿在梦里再天真一次,再痴恋一回。
明天傍晚,还是要陪着母亲继续走走的,只是不会经常走同一条路。我们需要开辟出不同的步行路线,用来满足自己丝毫没有减弱的好奇心。只是,我会记住这一日的黄昏时候,记住自己坐在草坪里的那一瞬间,记住自己心绪的低沉和忽然的膨胀,记住对面的绯红色夕阳,以及那一缕缕缓缓吹拂的夏日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