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蔷 | 我羡慕我的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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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倪萍在节目《朗读者》中，朗读她的书《姥姥语录》中的节选，有一段话给我的印象极深：“好事儿来了预先还打个招呼，不好的事儿咣当一下就砸你头上了，从来不会提前通知你。能人越砸越结实，不能的人一下子就被砸倒了。”“我”的表姐就是一个能人，她不仅拥有美丽的外表、善良的内心，更拥有让人羡慕的坚强而高贵的灵魂。
— — 编辑 夏语
我羡慕我的表姐
文 / 张 蔷
舅舅家有五个孩子，在八零后独生子女的时代实属罕见，而且全是女儿。听妈妈说，舅舅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在一岁时由于重病而夭折。我不知道舅舅是否出于对那个早逝孩子的怀念，后来竟陆续有了五个女儿，五个孩子使得本就一贫如洗的家里更加贫穷，每个孩子每天几乎只吃一顿饭。大姐叫娟子，我妈常跟我说，我刚出生没多久，刚刚6岁的娟子姐就来我家帮我妈照看我，所以我每次见到大姐，心里总觉得亲切，像亲姐姐一般。
我两岁时，跟着父母去了城市，再见到娟子姐是在我上初中的时候。那时，娟子姐已经不读书了，她是来城市打工的。家里妹妹们都还小，靠着种田得来的钱只能满足全家人的口粮，连妹妹们上学的学费都要靠亲戚们接济，成年的娟子姐只得外出打工来贴补家用。刚从乡下来城市的娟子姐没有什么过硬的本事，她只能是小餐馆里的洗碗工、大澡堂里的搓澡员、街边推着小车卖烧饼的小贩、扛着大包小包赶早市的卖衣姑娘......
后来娟子姐跟我说起往事，我却无从猜想她那几年的心情，面对食客大快朵颐的神情，站在一旁的她是羡慕还是自怜？面对浑身赤裸的一群女人，她涨红着的脸是不是像天边绯红的晚霞？在寒风中等待顾客的她是不是也渴望回家喝到一碗温热的汤？我总是仰起头问她：“娟子姐，工作累不累呀？”娟子姐淡淡地笑了，两个酒窝挂在脸上特别好看，“是有些累，但是很开心啊，妹妹们有了这些钱就能安心上学了。”12的我还太小，不能理解娟子姐通宵达旦要付出的辛酸。
没有几年，娟子姐就靠着吃苦耐劳学来的本领在一家酒店当上了经理，赚到的钱也比初来城市时翻了几番，除去寄回去的钱，她还能攒上一笔。在家庭聚会上见到的娟子姐，长长的大卷发，割的双眼皮十分自然，穿着面料服帖的精致连衣裙，从外形上看，她已然和这个城市的年轻姑娘没有任何分别，甚至还引领了潮流。我看着焕然一新的娟子姐，心里全是羡慕，觉得自己有一天也要像姐姐一样，穿好看的衣服，戴漂亮的发卡。跟娟子姐聊天，也能听出她语气里的欢快，跟来城市里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土妞有了巨大反差。
人生从来不缺少意外和打击，就在全家人的生活开始好转的时候，舅妈却在这个时候得了烟雾病，是一种大脑疾病。昂贵的治疗费用又让舅妈一家穷的见底，娟子姐不仅预支了薪水，还到处借钱给舅妈看病，她再一次成为全家的主心骨。亲戚们都心疼娟子姐，说借的钱不用还了，可是后来的几年，亲戚们都一一收到了娟子姐还回来的钱。舅妈生病期间，我去看望过她。对舅妈的印象，她是吃苦耐劳的女人，有着一把好力气，事事都能做的周到妥帖。但在病痛的折磨下，她已然变得口齿不清、神志迷糊，连丈夫女儿都不能认出，必须终生服药，并且从此丧失劳动能力，身边要有人照顾。舅舅照顾舅妈，妹妹们都要读书，生活的重压全都落在了娟子姐身上。
二姐提出不想上学了，也去打工挣钱的想法，被娟子姐狠狠回绝了。她哽咽说着：“二妹，咱家现在的情况是十分困难，但是你不能不上学，只有学习才能有机会改变我们的现状。我也想上学，但是作为姐姐，我必须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我无法想象，如果我是娟子姐，面对家里的情况，我是不是有勇气去承担呢？会不会面对命运的无情，我是无比胆怯呢？那几年，我很少有机会见到娟子姐，每次她来我家，妈妈都会做上满满一桌的饭菜，还有姐姐最爱吃的酥肉。妈妈总要说，你多吃点，看你怎么又瘦了，说着说着眼圈就要泛红。娟子姐赶忙说：“姑，我没瘦，你看，这是我去年的衣服，今年穿都变紧了呢。你做的饭好吃，我一定多吃点儿。”我在一旁吃着饭，心里想着怎么娟子姐没有穿好看的裙子了，我还在羡慕她当年的美丽。我不能体会到，娟子姐内心的痛苦，也不能明白她反过来安慰我妈的坚强心态。
日子也总是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舅妈的病是再也不可能完全康复了，但有舅舅的照顾，能够维持稳定。妹妹们都在踏踏实实地上学，拿回来的奖状塞满了整整一个大抽屉。娟子姐还在努力打拼，为了能够对抗生命的无常，为了一家人能够其乐融融地生活着，在多少个人们已经入眠的深夜她还在辛苦工作，在多少个人们对酒当歌的傍晚她还在疲于奔波。我想，那时没有什么比钱对她来说更重要的事了。
几年内我见到娟子姐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每一次见她，都觉得她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还是一身旧衣。唯独不变的，一直是她挂着酒窝的笑容。我读大学去了北方，只有寒暑假回家，更是没有能见到娟子姐的机会。大二那年，我听妈妈说，娟子姐交了个男朋友，舅舅知道后可高兴坏了。可是没有几个月，那个男人趁着娟子姐熟睡，带着她所有的存款以及家中的贵重物品，就此消失了。妈妈说，娟子姐痛哭了一晚，哭的累极了才睡过去。妈妈看不过去，非要把那个男人找到，姐姐却说：“找什么呀，费那力气干什么，我再也不想见到他。钱没了，不如留着力气挣钱。以后我会擦亮眼睛，找个真心实意待我的男人。”
谁说好姑娘就一定饱受上天的眷顾，不受一点伤害？勇于面对的才是强者。大四那年，我准备考研，跟娟子姐抱怨过辛苦，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真羡慕你，可以一直上学，一直生活在单纯无忧的世界里，姐这辈子是有遗憾了，但你还有这么多机会，你还怕什么？”想起娟子姐这话，我时常泪流满面。我的娟子姐，坚强、善良、隐忍，我年少时一度想成为她那样，拥有美丽的外表，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令人艳羡。现在我终于懂得，真正让人羡慕的是坚强而高贵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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