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头儿!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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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老头儿!你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

王璐

生命是痛苦的,因为我们总是知道在那不可预知的未来,还有死亡在等待着我们,这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但是却也必须面对。我想我们能做的就是对亲人多一些陪伴和关心,让他们感到温暖,这当是为人最大的成就。世事如此纷繁喧扰,改变世界的事情,就让伟人去做吧,我们能够守护好身边的亲人,已当知足。(编辑:田螺姑娘)

很早就想写一写关于那个老头的故事了,但是一直不敢轻易去触碰,因为出于对自己的了解,害怕没有办法遏制眼泪。有时候会情不自禁陷入回忆,也硬把自己理智地拉回现实中来,唱一首歌,讲一个笑话,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无数次走在熟悉的厂道上,仿佛自己仍然还骑在他脖子上,被他抱着,背着,牵着。曾经,我无数次幻想,如果他出现在人群中,我一定会高兴地上前抱住他,让他永远不要再离开!有时候在陌生的街道上,我会突然想,人群中会不会突然出现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但是他不认识我;再或者,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也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老人过着和他截然不同的生活。王学义同志,您一晃都离开9年了。现在我想起来,仍然是不停地去惋惜,你说你为什么不能像别人的爷爷那样,看着我结婚、抱着您的曾孙女儿咧着没牙的嘴幸福滴笑呢?我以为时间久了,回忆不会掉眼泪,它却早已流成汹涌的河流。

王学义这个老头儿啊,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已经51岁了,听说他初次见我就抱着不肯放手了,一直都说我是他家的根儿,是他的掌上明珠。要是不是计划生育,我想这待遇应该持续不了很久吧,但是这老头儿是老共产党员,一切行动跟党走,党让他往东绝不往西,再加上“老三线”的计划生育政策的执行力度,我还真就成了他一辈子唯一的“掌上明珠”。

从记事起,我就在爷爷家爬上爬下,爷爷奶奶乐此不疲地给我当着跟班儿,我从小就不愿意和父母一起,因为和他们在一起会受约束,而且他们小两口在一起无论是秀恩爱还是打架,我都像个“大灯泡”,只有去爷爷奶奶家,我才可以无法无天。(其实,现在想想,老王,你也别说我管不好我的“小蜜桃”,你们那时候不也经常把我送到爷爷奶奶家,自己过二人世界吗?彼此彼此嘛!)所以,在90年代初,伴随着上班喇叭“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的音乐中,在自行车大军的上班高峰期,一定会看到一个暴脾气的小女孩儿坐在自行车前杠子上,使出全身力量,把自行车的车把扭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央求妈妈,“我要去奶奶家,我不要上幼儿园,我要去奶奶家,我不要上幼儿园……”胳膊是拧不过大腿滴,每次这妞儿都是哭着鼻子进的幼儿园,还要被老师和同学一顿嘲笑,多大了,还哭鼻子!那个时候,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下午老头儿或者老太太来接我放学,每天天空最晴朗的就是那个时候了。爷爷那时候还没退休,在厂办老年宫工作,实际上就是提前退养,每天打打桌球,安排安排老年人的业余生活。所以,老年宫可以算得上是我童年的另一个小王国了,我可以从这个办公室窜到那个办公室,所有的桌球台,我都爬过,每个桌球我都从网子里掏出来,然后再一个一个装回去,最喜欢玩儿的就是爷爷办公室桌子上的电话,感觉那玩意儿太神奇了,拨个号码就可以和在上班的姑姑讲话。后来,我姑办公室的齐老师,每次听到电话,直接接起来“王老师,你侄女儿电话”。现在看来,我那时候真的挺烦人的,不过爷爷只是一个劲儿地陪我乐。

我不爱上幼儿园,我就告诉他:“爷爷,我特别不爱上幼儿园,因为幼儿园的老师太凶了,还会关我们进小黑屋,不想睡觉还会用针扎我们眼睛”,然后爷爷就隔三差五地中午就把我接回来了,下午就带我去襄阳公园动物园看猴子。后来“看猴子”几乎都成我们俩的暗号了。那时,我清楚地记得每次爷爷总是兜里揣着那种绿色的、黄色的、红色的毛毛票,加起来大概有2块钱。走吧,看猴子去!然后爷爷就背着我从老年宫出发。

儿时是幸福的,记忆就会非常深刻。我现在还能记得在爷爷背上那种无忧无虑幸福的感觉。顺着那个通往现在万山好邻居的陡坡路,在爷爷的背上一颠一颠地,我会从后面抱住爷爷的脖子,和他讲着笑话,其实那条路2分钟就能走完,那个时候在爷爷的背上感觉走了很久,特别踏实,特别幸福。从小,爷爷就会给我讲故事,但基本上都是从姑姑那儿学来的,姑姑给我讲一遍的故事,他就会记下来,再经过加工改编,对我来说“王学义故事典籍”中最著名的就是“会飞的小黑猪”,因为每次小黑猪飞行的工具都不一样,今天是导弹,明天是火箭……我是一定要听故事才能入睡的,大冬天的爷爷穿着军大衣坐在我床边给我讲故事,等我睡着了才去睡。其实,有的时候我根本没睡着,只是装睡,爷爷的脚步声很有特色,慢慢地,重重地(我能根据外面楼梯脚步声,清楚地分辨出哪个是爷爷,然后飞奔过去给他开门),走到另一屋,打一个非常有特色的带旋律的哈欠,我就知道幸福的一天结束了,我也该睡觉了。

奶奶一直表扬我,我们家小乖乖,从小就听话,不像别人家的孙子每次都乱要各种零食和玩具。亲爱滴奶奶,您说的很对,我是从来都不要,那是因为不用我说,爷爷都会给我买的呀。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貌似是爷爷退休前后吧,每天爷爷负责买菜,奶奶负责做饭,我负责吃。爷爷的那个菜篮子,对我来说真的就像个百宝箱一样,每天空着出去,回来就有惊喜。小到零食,大到玩具。到现在我都能记得有小王子、加力加、亲亲虾条、哇哈哈、小霸王(像哇哈哈AD钙奶那样的瓶装饮料)、浪味仙、金丝猴巧克力、大白兔奶糖……,我的玩具绝对是引领时代潮流的,会经常有爷爷奶奶来敲我家门儿,“让我看看你孙女儿的那个变形金刚,我们孙子要买和璐璐姐姐一样的那种”、“你们那个注射器在哪儿买的,我们孙女儿哭着要”……小时候我想要的东西,在其他大人那里都要不到,但是我从来不慌,因为我有爷爷呀,爷爷那时候绝对是个神一样的存在。

我向爷爷至今要过3样东西,这3样东西都是上小学后要的,因为那个时候在爷爷奶奶家待的时间少了,只能是暑假,所以爷爷不是每天给我买玩具了。一个是弹力球,一弹蹦好高的那种,我说我想要一个,同学们的都是直径大概2.5CM的小球,老头儿直接去给我买了一个直径5.5CM的大弹力球,我记得小摊上小弹力球1块钱一个,大的彩色的是3.5元一个,一般没人愿意去买那么贵的。我的弹力球要比小朋友们的大很多,还是宝蓝色,所以要玩儿我的玩具,就得听我的。还有一个就是小学流行的彩色印章,小的3块,大的5块,拥有印章绝对是土豪级的人物。后来太风行了,老师说,谁要是再把印章带学校就统统没收。所以,就偷偷在家玩儿,爷爷给我买的是一个蓝色美人鱼的印章,前几年在奶奶的楼道里还能看到我当年印在上面的印记。最后一个找爷爷要的东西给我带来了惨痛的回忆,我要一瓶大红色的指甲油,一瓶10块钱,然后邻居小姐妹都聚到我家涂,都美美滴回家了。不知道老王同志那天怎么了,把我海扁一顿,还把我心爱的指甲油给扔了。

小时候有几次“离家出走”的经历,因为和小朋友闹别扭,因为练琴练不好,被老王同志”修理“,给父母留个纸条:我离家出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但是我还算是个乖孩子,还惦记着下午要去学小提琴,自己提着琴跑到爷爷奶奶家,告状说我爸昨天打我了,我再也不要原谅他了,我不要回家了。老王同志一下班看到纸条应该笑抽了,然后直接冲到爷爷奶奶家,然后被爷爷奶奶一顿狂批:“你让孩子学那么多干嘛!学这有啥用……”。每次我爸挨批,我特爽!所以,下午去学琴,就是爷爷陪我去,每次我爸陪我去我会很紧张,他会在旁边不停训我,我学琴的手指都会发抖,反而爷爷陪我去,一下午时间很愉快地就过去了。后来老师就和我爸说:“海峰啊,以后要不你让孩子自己来吧,或者让你爸陪她来,你不在,人家练得挺好的!”

爷爷从来不会问我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也不会问我琴练得怎么样,他只希望我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我考好了,他会抱着我说,真棒,我考砸了,他会说,下学期继续努力!小学五年级以前,每年的寒暑假几乎都是在爷爷奶奶家度过的,大冬天地和爷爷奶奶一起围坐在沙发上看水浒传,潘金莲和西门庆的头被砍下来,吓得我连续几天晚上都做噩梦;暑假最有意思,因为我姑姑也放暑假,我们俩会趁着老头儿睡午觉的时候,蹑手蹑脚跑到他房间,给他涂上口红和胭脂。老头儿从来不生气,现在想想,他应该是故意装睡的。那些年,山水檀溪和恒大名都还是一片堰塘,我会和爷爷奶奶晚饭后带着凳子去乘凉,爷爷总是手背在后头,慢悠悠地走,那个时候时光是如此静谧,感觉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星空,再也没有吹过那么惬意的晚风了。

和爷爷渐渐疏远,是在上了初中以后,从此告别童年,生活就只有学习的压力了。偶尔回去看望爷爷奶奶,话也变得少了,也许是学习压力大,也许是我步入了叛逆期。大人的唠叨会让我摔门而去,不止一次和奶奶通电话直接挂断。见到爷爷,也是急匆匆地喊一声:“爷爷,我回去做作业了“,“爷爷,我赶着去补课”……去爷爷奶奶家,一般就是“爷爷,我奶奶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会老远看到爷爷就伸手要抱抱,也不会抱着爷爷的脑门数一数他那又深又长的皱纹,而是变成疏远的“寒暄”。但是爷爷依然没变,仍然是吃了饭就去小公园里逛逛,到饭点儿了回家吃饭,戴着他的咖啡色老花镜看报纸和杂志,在他的房间写写毛笔字,偶尔会给不识字的老伴儿读读《毛泽东传》,看河南卫视的“梨园春”,还得对老伴儿的唠叨和责骂装聋作哑。

想我了,会给我买当季的水果、零食放到我家门口。去上大学的那天早上,爸妈送我去武汉,爷爷奶奶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送我去车站,因为东西太多了,怕他们伤心,就骗他们已经装好了,其实都没带。还没发车,爷爷奶奶就在车下,奶奶千叮咛万嘱咐,我还觉得挺烦,太丢人了,我已经十八了,只是第一次独自离家而已,搞得我好像要去奔赴战场似的,我实在受不了了,就说奶奶,我只是去武汉,回来非常方便呀!爷爷一个人非常严肃地站在车下,一句话也不说,等车缓缓开动,老头儿居然在擦眼泪,从后玻璃上看到,我的车走远了,两位老人还站在原地,挥着手。我回过头,故作轻松地和父母说:“多大个事儿呀,搞得我要出国似的,爷爷居然还哭了。”其实自己也悄悄擦了擦眼睛。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当时我是多么迫不及待离开家,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是如此绚丽多彩,而他们,是多么抗拒我长大,怕我吃不好,睡不好,怕我受伤害。也许,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有无数次欢喜雀跃地从他们身边离开,留他们在原地驻足,哪怕不舍也不言说。但是,最后一次和爷爷告别,是在医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2008年8月30日那一天,那是他最后一次望着我离开。

2008年的暑假,我大二结束,和“萤火虫”团队去黄石太子中学下乡,之后我和表妹去了凤凰旅游。真正在家过暑假应该是8月5号以后了。一般我回来第一天是必须到爷爷奶奶家报到的,老两口看我回来特别高兴。第二天,爷爷就干了件“大事儿”,他给我买了一大兜子“卤鸡翅”,应该是十街坊卤味店里当天所有的鸡翅他都给买回来了。当时,我们都没注意这些异常,因为以往爷爷给我们买东西,向来特别舍得。我爸下班回来一看,这完全是把人家店里卤味都买回来了嘛,这哪里是吃鸡翅,完全是要逼着我们扔鸡翅嘛!关键是,过了两天,老人家又提了一袋子卤鸡翅过来。我爸爸下班二话没说就先去了十街坊卤味店,找到老板,以后那个老头儿再来买鸡翅,你别卖给他了。然后去了爷爷家,:“爸,你买可以,你把人家店都买了,咱们吃不了那么多,我和老板说了,以后你去人家不卖给你了!”当时,我爸爸只注意到爷爷说话反应有点缓慢,以为是他责备了他,他不好意思。再后来,爷爷每天买水果、蛋糕都是像批发一样,问他花了多少钱,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后来才听说是把钱拿出来,让人家老板自己拿的。

那天,我和爸爸傍晚去买馒头,在十字路口碰到爷爷了,他正准备回去吃饭,我和老爸买完馒头,他说他最新一期的《特别关注》还没买,前后可能有个10分钟吧,我们回到刚才那个十字路口,发现爷爷离我们刚才说话的那个地方前行了不到20米。爸爸对我说,“爷爷真是老了,你看他腿脚怎么变得那么迟缓”。我们这时才发现,感觉老人抬起他的右腿非常吃力,我和爸爸就默默地跟在后头观察,我们没有上前去搀扶,我们就这样一直跟着他走到楼下。我们仅仅以为,爷爷是老了,腿脚不灵便了。当天晚上吃过饭,我和爸爸去爷爷奶奶家,爸爸说要带上指甲剪,因为他那天发现爷爷的脚趾甲长地看不下去了。那天晚上,我注意到了爷爷的脚趾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能够记得,那是我见过的最长的脚趾甲了,没有之一,已经长地弯曲到将半个脚趾包住。我特别想扇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每想到这里我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没办法想象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如何弯着自己的身体去给自己剪脚趾甲,干脆任由它们疯长。那天,我们要给爷爷洗脚剪指甲,他非常反抗,在我们一直的坚持下,才非常不好意思地接受我们给他洗脚。爷爷内心应该是温暖的,一直不太好意思,但是那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噩耗是8月23号中午传来的,姑姑放暑假,爸爸让姑姑带着爷爷去医院检查,因为最近爷爷总是词不达意,连菜市场在哪里都要想半天。姑姑一进门,就抱着我爸爸痛哭。脑胶质瘤,医学中称为“脑疝”。压迫了左脑,所以他的右半边肢体已经慢慢受到影响了。医生不建议做手术,因为这么大年龄,也许连手术台都下不了,建议采用保守治疗。我低估了这个病,我也低估了“死神”的敬业精神。我总以为虽然是个非常大的病,但是只要住院,就像瘫痪一样,我们可以照顾他。我是8月30日的火车返校,爷爷正好也是那天就住院了,在万山分院的三楼病房,现在改成了儿科。他一直重复一句话:“你要当老师,你毕业一定要当老师,老师这个工作好,不辛苦……”我随声附和着,“爷爷,我一定努力当老师”。原谅我,为了不误人子弟,我没有选择当老师,我没有按照您的遗愿去当老师,虽然我知道您是为了让我不那么辛苦。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病情查出来之后爷爷就变得越来越严重了,我们问他对面那个房子是哪里,后面的厂叫什么名字,他都想不起来了。我是下午的火车,我总有种预感,我今天从这里走出去,就再也见不到爷爷了。一想到这里,我鼻子一酸,我知道自己眼泪又不争气,我赶紧出了病房,哭完了才回来。

我们都没有告诉爷爷他得了什么病,但是病人永远比别人更了解自己的身体,所以我怕我的眼泪露馅。还肿着眼睛笑着对爷爷说:“爷爷,你好好吃饭,听爸爸和姑姑的话,我十一国庆节就回来看你。”我话都没说完,已经颤抖了,我觉得我的演技真的好差,我拎着箱子就往外走,头也不敢回,转角楼梯处我用余光看到爷爷在走廊的那头,像他两年前送我上大学的那天早上一样,驻足看着我。我特别想跑回去抱住他,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大三的第一个学期的第一个月,对我来说是如此漫长,大学时候最怕放长假,因为我和冯同学那时候正如胶似漆呢,仿佛多放一天都让我们肝肠寸断。那一次,我迫不及待等到十一国庆节。我上课的时候都会想,爷爷怎么样了。每次打电话回去,他们居然给我说爷爷特别好,恢复地特别好!比影帝影后的演技还逼真!只有我姑姑会给我说实话。国庆节我到家的第一个晚上,我放下包就要去医院。爸爸交代,一会儿去了医院不能当着奶奶的面哭,听到没有!我预感到情况不妙,但是我也没想到是如此地不妙呀!我一去医院,我无法相信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是一个月以前还给我送这送那慈眉善目的老人。

爷爷一直都不算是瘦老头儿,虽然不能算是鹤发童颜,但也算是精神饱满吧。可是眼前这个老人颧骨高凸,眼窝深凹,牙齿因为脸皮的松弛有点外凸,我这才明白啥叫骨瘦如柴!老人躺在床上昏迷着,我握着他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下来了。脑疝是个可怕的病,脑子里长了胶质瘤,会迅速长大,压迫颅内其它器官,造成颅内压升高,疼起来头痛欲裂。刚开始的时候,爷爷会头痛,每天一瓶一瓶地输“甘露醇”和其它降压药。后来降压药也无法止痛了,他会痛地用头去撞墙,人也会变得狂躁,他会一边撞墙一边说:“我要不是还想再见见我的小孙女儿,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后来医生没办法,上了吗啡。一用吗啡,人就昏迷不省人事。刚开始是一天一次,后来是一天两次,几乎人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就算醒来,也是不停地摸着头,因为痛。他们说,爷爷之前只要清醒的时候就会念叨着我,还让我爸爸去联系他的老领导,给我找份工作。我拉着爷爷的手,哭着说:“爷爷,我回来看你了”。突然,老人眼睛睁开了,瞳孔是散的,另一只手会微微抬起来,他看不见我,我已经泣不成声,“爷爷,我回来了,爷爷,你别走,我不要你走”。虽然他看不见,我看得出来他想尽力用手抬起来摸我,我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大概就持续了两分钟,病痛又袭来,老人又去摸自己的头,然后就是要掀被子,爸爸知道他要小便。之后又注射了一瓶不知道什么配方的药,老人就又昏迷了。那几天我一直在医院,虽然只有7天假,我会去医生办公室借书来看,了解什么叫“脑疝”,也会帮爷爷接尿,用纱布帮他清理口腔。

爷爷昏迷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后来几天几乎没有睁过眼。爸爸那段时间非常憔悴,我知道他很自责。他说,爷爷这一生就快走完了,就像一根蜡烛,快要烧完了一样。我觉得我没有尽孝,陪伴爷爷的时间太少了。我坐在爷爷对面,我多么希望窗外突然降临一个“仙女”,能够让我的爷爷回到从前。那些天我是那样矛盾,我不想让我心爱的爷爷离开,但是我又不想让他承受那样的痛苦。返校的那天,我把姑姑拉到一边,“如果爷爷病故,第一时间通知我,务必!”10月6号我返校,爷爷是10月12号走的。我那个时候有个习惯,晚上关机,姑姑是晚上给我发的信息,我没收到,10月13日早上我妈妈打我寝室的电话我才知道,人听到噩耗的时候,腿软不是只会出现在电视剧。我之前会担心我会崩溃,但是看着爷爷安详地躺着,相反,我那几天出奇地平静。从发病到走,不到60天,虽然我有万般不舍,但我爷爷再也不会忍受那种疼痛了。

爷爷出生于1936年,年轻时应该走过很多地方,广东中山市市委勤务组,洛阳轴承厂厂办,后来襄轴建厂,举家迁往襄阳。爷爷性情随和,不轻易与人红脸,哪怕老伴儿脾气特别不好,也不轻易动怒,都是默默地听着。对毛爷爷、周总理、朱德等老国家领导人有着他们那一代人独有的情怀。床头永远是《毛泽东传》,房间的墙上贴的是马列毛、周、朱。老人乐善好施,看到路边流浪的孩子不仅给钱还会哭。会帮自由市场拉板车的农民看孩子,后来一到下午,人家就会把那个脏兮兮的小妹妹送到我奶奶值班的值班室,和我一起玩儿。我嫌弃那孩子脏,他会告诉我,人家妹妹多可怜,外面好冷。爷爷走后,我们翻开了他的书桌抽屉,还翻出了汶川地震的捐款回执,是他前往邮局直接汇至红十字会的,那时候红十字会还没有“郭美美”。其实,那次看到爷爷的脚趾甲,我内心的触动是非常大的,我认为是爸爸和我的失职。不要找忙的借口,你忙得有时间去应酬,都没有时间回去关心你家老人?那个时候,我爸爸回爷爷奶奶家都是例行公事,认为自己回去了,就算完成任务了。也许,这些轮不到我来评头论足,但是到今天,这件事情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警钟!

不要以为一辈子很长,不要以为父母健在一切都好……他们会为我们找无数种借口,因为你们忙,你忙你的,家里一切都好。不要让自己的父母指甲长地令人发指才想起来他们已经老了,根本剪不到自己的脚趾甲,也不要等到弥留之际才有时间守在他们身旁。一辈子真的挺短暂的,生命也过于脆弱,每当我看到别人牵着自己爷爷的手慢慢走的时候,我何尝不在想,如果老人还在,现在该多么幸福呀!我会带他去吃从来没听说过的必胜客、亲自开车带他去洛阳看牡丹、带他重温年轻时走过的路,让他抱着蜜桃使劲儿地乐……可是现在,我只能在清明给他烧别墅、天地银行的大面额钞票……只能在下班经过归山陵的路口鸣一声喇叭寄托哀思,只能看着墓碑上那张黑白色照片告诉他我这一年的收获和生活的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遗憾是刻骨铭心的。

小时候,我问爷爷什么是死亡,爷爷说:就是一个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天,这个老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从那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可以那么无原则地疼爱我。但是曾经的那些记忆,已经浸润到了我的生命里。我记得您抱我入怀时那幸福的样子,记得您背我看过的无数美景,记得您踏实缓慢的脚步,还记得您独具特色如同唱歌般的哈欠,还记得每次我去往远方时您为我驻足的身影……不会再有人为我买下整个店的鸡翅,不会再有人为我买刚上市的荔枝。而我,仍然会乐观地、善良地、勇敢地带着您的期望继续前行。

——致过年所有不回家的孩子

王学义的“掌上明珠”记于农历2016年腊月十八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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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 王璐

编辑 | 田螺姑娘 潼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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