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生如死 | 雪小禅最美微刊第三百六十期
如 生 如 死
文字：雪小禅
Photo by Emma Temp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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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为你播读
张爱玲写过一句话： 视死如生。我觉得很茫然。但后来看到她晚年的生活，一下子顿悟。
她年轻时，是一朵艳丽盛开的花，一直怒放，都让别的女子睁不开眼睛了。连明星和她在一起，亦压不住她的光芒。我看她的华服与奇装。往往分不出时间的轨迹，一刹那觉得前世轮回。放在今天，她的衣服并不过时——玳瑁黄的眼镜，宽大飘逸的衣服，绣花鞋，粉粉的边子滚着，无限的艳，无限的炽，又无限的好。
她真是美貌佳人红灯坐，炽得慌，晃人的眼，难怪现在的人提及她，仿佛遥不可及。
及到后来，看到她在美国不停搬家。1964年，她在香港，写《红楼梦》的剧本，结果人家没看中。她又得继续写下去，没有钱回美国，她在写给丈夫赖雅的信中说：“我的脚全冻了，很疼，鞋子有些小，需要一双大点的鞋子，75美元就够了。”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为75美元而发着愁，想要一双温暖点的鞋子。可是，她没有得到。晚年，一直在路上奔波。晚上，她住汽车旅馆，因为便宜，但又不停搬家。因为有蟑螂和昆虫，她怕那些虫子，她屋子里最多的东西是杀虫剂。
因为身体不好，牙不好，她每天上午要去看医生，下午回来，为自己简单用微波炉热一点东西吃。她过得是最惨淡的生活，如生如死。而她年轻时候写过的那句视死如生，突然之间让我明白，她的晚年，一直在视死如生。
孤僻，与世隔绝，到最后，通过纸条和自己的助手联系。生命的门曾经是敞开的，她一点点地关闭着它。1995年，她彻底关上了它。
她死于何时？无人知晓，被人发现时是中秋节，已经死掉多日。屋内四壁皆空，只有一堆纸袋子，她在冰凉的地上，视死如生。
视死如生，视生如死，于生于死皆无贪欲了。爱玲回到了生死之大境界，佛经里有无生忍，也许就是这样。知君用心如日月，她曾经是自己的日月天地，如今只是回去了。
又有友人祖母，五十多岁就做好寿衣，每隔一段时间拿出试试。寿衣很华丽，皆是丝绸缎子，自己一针一钱缝制的。扣子是典型中国传统老扣绊，衣服大红，万字不到头的团花，试了还要问儿媳妇，好看不？哪里不好再改一下。
就这样试了几十年，九十岁才老去，衣服都旧了。可是，她愿意。从五十多岁，就视死如生，觉得是下一个轮回，这样的心态，才会一针一针为自己做着寿衣。
生死是大界，想开了就释然。
无论你贫还是富，最隆重的死法是子孙满堂，拉着这个或那个的手。中国人讲究寿终正寝，但最骄傲的死法是一个人离去，如张爱玲，把骨灰撒向旷野。
还是怕死的人多，死多可怕。再也看不到花花世界，再也不能看太阳上升起来，然后和身边的人鸡吵鹅斗——想到死，凡俗的东西都是美的。这一口气，不过是呼与吸之间的刹那，上得来就活下去，哪怕苟且。上不来，谁知有没有天堂地狱，一直沉下去，沉下去，永远没有人会告诉你另一个世界是如何的。这亦是天地间、死生之间最大的玄妙，死去的人回不来，而生者，永远想象着对方的世界，但永远不可能知道，一旦知道，便是死。
中国人还爱讲一句话：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句话顶讨厌。赖活着有那么好吗？没有亲人，没有爱情，没有钱，什么都没有，只有眼前这一口空气，真那么好吗？我想不透。
倒是喜欢川端康成和海明威，还有三毛和海子，想透了，视死如生，走了走了。人世间繁华看透，另寻个极致处去了。我没有怪他们，有的时候，那不过是另一种生存形态，他愿意如此选择，有何不可呢？
视死如生，如生如死，烟消云散，早早晚晚，你我，都有这一天。所以，所有的恩怨，我把它吞在肚子里，咽下。
- 完 -
小禅历
戊戌九月十七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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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销书作家，知名文化学者，中国慢生活美学代言人。曾获第六届老舍散文奖、首届孙犁文学奖等多个奖项。被评为“中国移动”大学讲座形象大使，“中国青年论坛”北京大学讲座嘉宾。担任中央11、中央10、山西卫视、黑龙江卫视、陕西卫视等多档文化节目电视评委和主持人。
迷恋戏曲，曾任教于中国戏曲学院。同时被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航等多所名校聘为＂导师＂。对传统文化、戏曲、美术、书法、收藏、音乐、茶道均有自己独到的审美与研究。
代表作：《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惜君如常》、《我只向美好的事物低头》
主播简介
海 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