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盛可以对话奥地利作家特蕾莎·普劳:我们需要有孤独的能力
中欧国际文学节
2020年11月17日,中欧国际文学节第六场对谈圆满结束。中国作家盛可以对话奥地利作家特蕾莎·普劳,围绕“艺术,图像,语言”的主题,探讨文学中具有表现力的散文与视觉艺术。
嘉宾介绍:
特蕾莎·普劳(Teresa Präauer)
著名的奥地利作家、视觉艺术家,代表作有小说《哦!希姆米》(Oh Schimmi)、《约翰尼和瑾》(Johnny und Jean)等,其中《至海外的君主》曾获2012年“aspekte”最佳德语散文奖。
特蕾莎·普劳作品《哦!希姆米》(Oh Schimmi)
盛可以
中国当代著名小说家,同时也是一位艺术家。著有《北妹》《水乳》《道德颂》《死亡赋格》《野蛮生长》等小说,其作品被译成英、法、德、意、俄、瑞典、捷克、日、韩等十余种语言文字在海外出版发行。文学评论界普遍认为,盛可以的写作风格大胆,表达极具实验性。
盛可以代表作(部分)
两位嘉宾都兼具作家和视觉艺术家身份,因此,今晚的对谈将分别从二者的作文、作画经验切入展开。
盛可以回忆,成为作家不能说是她童年的梦想,年少时,她对“作家”几乎毫无概念,最终逐渐成为一名作家,则是出于一种对文字的朴素、纯粹的热爱。她在贫瘠的乡村成长,孤独而充满野趣,但童年并没有充足的书籍可以阅读。因此,她的整个少年时期,都处于一个忧伤、沉默寡言的状态,青年时期也“浑浑噩噩”,“像一个梦游患者”,人生的目标和方向,总是不太明确。
现在回想起来,盛可以认为自己童年的孤独、少年青年的迷茫,都是成为作家之前的漫长酝酿。她的不少作品无数次提到女性的命运和抗争,而这些,都与她年少时的生命记忆不可分割。
盛可以20岁的时候开始发表散文,但当时感觉依然是迷茫、混沌的,直到她开始写小说,才感知到文学的路开始逐渐清晰起来。“我在写作中找到了自己,认识了自己,持续不断的写作不仅是创造作品,更是创造自我,创造世界。”所以她很庆幸自己能成为一名作家,脚下的路也无限延伸,世界充满了无数可能性。
特蕾莎与盛可以有一定相似之处:特蕾莎是学习艺术出身,早年与“作家”这一身份关系同样不大。完成学业后的十年左右,特蕾莎都一直在做与艺术相关的东西,但在参加一些艺术节的时候,她开始注意到,自己不太赞同一些艺术文学评论,渐渐地,她开始自己撰写一些艺术评论,久而久之,艺术反而逐渐淡出了她的人生。
出版第一部作品的时候,特蕾莎已经33岁了,偶然在人生的异途上打开一扇大门,从此进入了另一个新世界。
作为一个作家,不得不面对“孤独感”这一话题。特蕾莎认为,“首先我们需要有孤独的能力”。对作家而言,保持孤独是一种非常重要的能力,甚至是一种超能力。特蕾莎在在欧洲的时候,大部分生活都是独自旅行、读书,但偶尔她也会需要在公众面前发言,她认为“既参与人群、又与人群保持距离”这一点对作家十分重要。
在创作时,画面会先于文字出现在特蕾莎的意识里,比如博物馆遇到的场景,比如路面上出现的垃圾,然后再从形象延展开去,拓展成更深入的文字。
盛可以则坦陈,写小说时,她会从生活中攫取各种不经意的灵光,比如阅读时偶尔看到的一句话,比如在报上看到的一则小新闻,都可能促使她去加工,从而创造出一个故事,短篇小说需要的即是这种“妙手偶得”的天然性和偶然性。
长篇小说则要复杂得多,从主题到构思都需要长时间的酝酿、积累和发酵,需要经历一个自我质疑、内部认证的过程,虚弱、徘徊、获得力量……种种部分的组成,都非一朝一夕之功。更难的是在于创作过程中,唯有和书中人物一起缓慢地、复杂地共同生活,精神上、体力上、心理上都要有充足的准备,才可能完成这场马拉松准备。
盛可以将绘画只当作自己的业余爱好,从2013年才开始画,更多精力仍然是放到写作上。她笑称自己“谈不上有经验”,但谈及提笔开始画画的过程,她认为最重要的是“有情感”。
接下来,主持人邀请两人谈谈自己日常的写作路径,特蕾莎笑称,除了在家工作,她有时候也去图书馆、咖啡馆,不光是为了写作,有时候也会看书、与朋友聊天,这些都能给她不少灵感。除此之外,上网、看电视节目,都是一种“带有负罪感的喜好”,因为她会把这些日常中的内容都囊括到小说里。
当然,大量的阅读是不可或缺的,从2012年起,特蕾莎开始频繁旅游,实际上,她“非常向往一种极其宁静的生活。”今年,由于新冠疫情,她被迫陷入了一种异常宁静的状态,但依然向往疫情能尽快结束,世界尽快回归美好。
盛可以的生活则井井有条,夏天,她会在早上六点起床,晨跑,吃早餐,然后开始写作,到十一点做午饭,下午看看书、活动活动。冬天也会保持练瑜伽的习惯,“不仅为了体型,还可以减缓颈椎压力,这对长期伏案工作者而言十分重要。”
特蕾莎向大家展示了一组将在2021年春天发布的作品,那是一组风格较为复古的插画,皆创作于疫情期间。创作缘起,是特蕾莎在德国一家书店遇到一个圣诞礼物的活动,她的插画也成为了礼物的一部分。紧接着,特蕾莎展示了其2月所著小说《幸福如豆》的片段。
盛可以也向大家展示了去年夏天画的一组作品,画中是一位穿戏服的姑娘,盛可以自称她十分热爱戏曲,通过这幅画,她解释了自己为何“出于情感”而画:提笔皆是出于怀念,怀念童年所爱。比如,在回一趟老家后,她发现自己的故乡已经完全变样,太多东西都发生了改变,她怀念那些逝去的,所以想把它们用绘画的形式留下来。至于小说,盛可以首次将其正在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片段,拿出来读给观众,内容是一位精神病院护士的日记。
主持人提到盛可以曾经提到“一些作家像士兵一样,另一些作家像医生一样”。对于前一类,盛可以用捷克前总统哈维尔举例,这是一名不断用作品进行斗争的作家,生前被捕入狱,他用自己的文字阐述思想,对中国的自由派知识分子产生了巨大影响,对世界文坛也产生了巨大影响。又比如,波兰诗人赫伯特,直接参与了提纲挈领的社会运动,如他曾说“我能够承受苦难,能够为更好的道德秩序而斗争”。还有被称作“俄国的良心”的索尔仁尼琴、我国的鲁迅等,其呐喊、警醒到今天还振聋发聩。
“但更多作家就像医生,解剖生活,清洗生活的伤口,寻找社会的疾病症结。”盛可以说,“语言本身不能作为抵抗的工具,语言唯一能做的是保持文字的纯洁。”她自身可做的,就是保持文字的纯洁性,坚持文学的本真。
特蕾莎则谈到卡夫卡对马戏团和杂技演员的比喻:一个演员在全场表演,看起来受万众瞩目,但很多时候,他或许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特蕾莎认为,作家有时候也一样,我们看似为大众写作,但很多时候也会迷失在写作中。
盛可以最后提到:“作家有时候的确是充满矛盾的,有时候你必须与外界环境保持距离,但又不得不融入这个世界。”但也有部分作家例外,他们只需要有一座图书馆,就可以书写整个世界。
有读者向两位作家提问:翻译会不会对文学的传播造成限制?
盛可以首先指出,在翻译这件事上,“除了信任,还是只能是信任”。她认为,如果一开始就不信任翻译者,却仍然对出版抱着期待的态度,这显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尤其当她慢慢学习英语之后,越了解一门语言,越会觉得翻译很难,自然会对翻译放松一些宽容。但有一些明显的、不可更改的关键点,如果翻译出现了明显的错误,把一个原本灵动、自然的语义变得僵硬,自然会让作者有些伤心。
编辑 | 张露曦 审核 | 任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