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寻医(小说)

                   千里寻医(小说)
(一)
没等2012年元月过完,春节就风风火火地来到人间。时令还在天寒地冻的四九,除夕夜里铺天盖地炸裂的爆竹都没能将冬的寒冷驱走。依然是滴水成冰,依然是北风呼号。
初十早上,喜迎春的人们照样炸裂爆竹催天亮。承亮睁开眼,天还没亮,依在怀里的妻子脸上又挂着笑靥,他微笑着紧拥一下后抬眼看墙上的表。他这一拥,把妻子也拥醒了,一睁眼就笑眯眯地给他讲梦里的事,“我又梦见圆圆的病好了,梦里的儿子又回到小时候,我们拉着儿子看大海……”承亮苦笑着再拥一下妻子,“起吧,咱早早安顿好,说走,提起行李就能走。”轻叹一口气,“唉,这一走又得四十多天,不知这个疗程完了还用不用再去。”话刚说出口,妻子榕莲眼里就汪满了泪,使劲撑着,但一滴还是不争气地滚下来,她转身悄悄拭去。
饭摆在桌上冒热气。是当地大年初一早上惯喝的山药汤和水饺,汤里豆腐和土豆熬成乳白混悬液,其内点缀零星红色碎羊肉丁,看着就眼馋。承亮摆小碟与筷,榕莲舀汤。儿子圆圆从洗手间出来,伸一个大大的懒腰过来,“妈,你们几点就起来熬上了?说好你们多睡会,早上随便吃点就行。”承亮用父亲慈祥的目光看向儿子,“你年轻,睡得沉。我们和你不一样,醒了就再也睡不着。”榕莲一想到儿子又要接受痛苦的治疗就悲从中来,只强笑着低声嘟囔一句“到那儿想喝口稀饭都得熬到四十天后。”
“妈,我和爸不在家,你别老闷在家,要不去姥姥家,要不就出去和人们说说话。”不争气的眼泪随着当妈的一声“嗯”滴在碗里,“妈,我这不好好的嘛!去了无非是输液打针,我都二十几的大男人了,你咋还这样不放心?”承亮伸手拍一下儿子的肩头,“你再大,在我们眼里永远是孩子,”抬头看向妻子,“你也是,儿子一次比一次效果好,你想想前几年,再看看儿子现在,还像个病人?”榕莲长舒一口气,“我只是想儿子没有一个假期能安心在家,就连正月都得为这个病奔波。”“咱这不就为着以后能安心在家嘛!”儿子宽慰道,“妈,这些天你也留心着点我考研的成绩。”榕莲脸上泛起些微笑容,“好,妈啥也不做,每天专给我的宝贝儿子盯住考研的消息。”承亮使出父亲特有威严面对儿子,“圆圆,考研有那么重要?”嘻嘻一笑,“既考就得成功。”“你考研爸也支持,但并不十分赞同,爸更注重你的能力。”“爸,你别安慰我了,学历高,能力自然就强,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儿子含笑而对,父亲极力反驳,“不是我安慰你,你想想,全国每年报考的有多少?而招生允许通过又能占多少?照你说的,那么多落榜生该怎样?是一年年地重复补习与考试,还是另寻他路?”儿子伸出右手拍父亲肩膀,“爸,你放心,成与不成我都能面对。”看着儿子坚定的神情,承亮点头认可,“圆圆,没有强壮的体魄和健全的人格,说什么都是空洞,咱这会儿是专心治病,别的不管。”儿子轮看一眼身旁的父母,灿烂的笑容遮挡不住年轻人的自豪,“身上有爹娘的遗传因子和严格教育,我能错得了吗?”三口之家顿时漾起不可言说的希望。
(二)
在家只顾依依惜别前的嘱咐与叮咛,一到车站,潮涌般的人流才提醒父子,这里早在演绎春运的拥挤。候车室座位早被占满,过道上,人们或蹲或站,有困极了的,干脆躺在堆放的行李上打盹。人们吵吵嚷嚷,但听不清说什么,耳畔一律的“嗡嗡”。全场搜索一圈,仅卫生间门旁有一小片空地。父子俩抬着行李挪移过去,混音杂沓,他们懒得出声,只静静地站着等待。
提前几天就买好了票,他们不必太赶时,等不到一刻钟就开始检票。倏忽间,车启动。耳畔突然清静得虚闪,窗外一座座山向后甩,儿子坐定后就一头扎进《千年一叹》。大过年的,老婆肯定又要哭,看一眼儿子,正津津有味地品读文学,精神气十足,俊朗的脸上透着年轻的朝气,真看不出是个病人。长叹一口气,圆圆小时也很健壮,怎么就贪上这个病?想着想着,过去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放映。
儿子刚过周岁就学会了叫爸爸、妈妈,一见爸爸、妈妈下班回家,就挣脱奶奶的管束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妈妈“迎接”,走路还不稳当,一双小手举过头顶以掌握平衡;五岁那年腊月,他去省城走几天后回来。一进门,儿子如同久别人的激动,呼喊着“爸爸”缠过来。抱起小家伙,小嘴巴在脸上狠狠地亲一口,“爸爸,想死我了。”“爸爸也想盼盼。”凑上去使劲亲儿子,亲着亲着不由得在小脸上咬一口,真没想到孩子的脸那么不经咬,一口下去,儿子“哇”的一声大哭,妻子过来嗔怪,“你也真是,亲也没个轻重,看把孩子咬成啥?”转脸看,儿子粉红的小脸上多了两排牙印。赶紧将儿子递给妻子,“爸爸给你买礼物了,快来看。”说话间,一把黑底缀两道红波纹的小手枪握在手上,食指向里一勾,枪口“突突”地喷着火光。儿子立马变哭为笑跑过来,夺过手枪,伴着阵阵“突突”欢笑着跑远了。
平日工作顾不上搭理孩子,父子在一起无非是休息时短暂的几小时,而且,休息也另有他事,常不在家,就连过年也因杂七杂八的事缠身。六岁那年正月,他彻彻底底放假在家。一家人看电视,发现儿子坐在那儿手脚不得闲,而且,眉眼也不老实,如舞台演员接连不断地挤眉弄眼。连续观察几天都是这样,大人与他说话,会受惊般地一个愣怔后暂时停止动作,过后复出。平时他们夫妻都忙于上班,孩子由老人带,每天回家只听老人说孩子很机灵,常学着电视里的样子给他们丢眉眼,动手脚。看着孩子不自主的动作与表情,他断定,孩子不像是父母说的“机灵”,是真有毛病。带着儿子去县医院做相关检查,各项化验结果出来,仅血小板稍低于正常值,也无大碍。他不放心,又领孩子挂专家门诊,医生看后也只说可能孩子多动,长大慢慢会好的。他相信现代医学的判断,但一想起孩子不由自主的动作,心头总有一团阴影。好在孩子反应的确如父母说的,小小年纪,说话就小大人般地会讲道理,而且,对数字也很敏感,比如,给他几块饼干,他会很认真地点着数好,然后,吃一块,减一次,吃完会高兴地跑过来说他剩下零块饼干。
一个男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事业顺达,儿女聪慧,妻子贤惠,而他都占了。尤其儿子,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名列前茅,而且,又懂事得出奇,从上初中,常与他们成人般地讨论生活与事业,也常劝慰父母不要给自己加压力,提醒妻子休息天不要被家务缠身,要学会劳逸结合,提醒他凡事量力而行。
如日中天促他在自信中意气风发,然而,也就是他事业图腾的年月,他的精神被猛猛地重击一次。那天,他正着手起草公司技术革新措施,突然一个电话打来,是学校老师,说他的圆圆鼻出血不止。放下工作赶到学校,儿子正蹲在地上,地上一大摊血,班主任许老师正配合校医更换堵塞儿子两鼻孔的卫生纸。卫生纸刚刚塞上,一大股血就从嘴里喷出。顾不得多想,背起儿子就往医院赶。简单的止血敏无济于事,需要输血助止血,责无旁贷,他挽起胳膊,血液借助一根塑料管道注入孩子体内,慢慢地,儿子脸上重新现出青春的红润与朝气,但也从此,他心头逐渐散去的阴影复又出现,而且,又加一大团。
事后儿子才悄悄告诉他,说自己鼻出血的症状早就有,但每次都能止住,孩子还说,他书包里时常装一卷卫生纸,就为止鼻血用。他才恍然大悟,妻子曾唠叨过几次说家里卫生纸用得太快,提醒儿子上厕所不要太浪费,儿子每次也“哼哈”着答应,却始终没有吐一个关于他鼻出血的字,家里用卫生纸的速度自然也照样有增无减。原来,为了不让父母担心与牵挂,儿子过早就学着自己承担与忍受苦痛,而他们却为了节省廉价的纸张屡屡错怪儿子。“我的好儿子,你忍受这么多,咋就不跟爸爸说一声?”晚上与妻子说起儿子的承受的苦痛,夫妻痛心疾首,抱头痛哭。
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到假期,他就领着儿子四处走访寻医问药,但终不能得出结论,唯一的措施也就是对症止血。也从此,儿子每天上学都在书包装一包卫生纸,以备止鼻血。
病痛似乎更加大孩子努力的决心,中考成绩照样名列前茅,儿子很顺利地考入县一中,三年苦读又考入大学。怕儿子在外上学有意外,更因为儿子的一日三餐需特定饮食,他辞职陪儿子读完大学,继而又陪攻读考研。
暑假期间,他照样领孩子去北京诊疗,长期出血以致孩子脾脏肿大致常人两倍多,血小板刚达正常值的三分之一,但也没什么特殊方法。
    (三)
以往都是盛夏来,夜晚无须被褥,随便往简易床上一躺就能睡。可这次是初春,而且,今年过年早。尽管安徽气温比北方高得多,夜晚和衣躺在床上还是冷得直发抖。在家时妻子就唠叨说冬天夜里冷,让带张毛毯,他却肯定地说合肥气温高,不会太冷,看来自己将初春的冷低估了。抬眼起身,儿子已熟睡,病房寂寥无声,只偶尔响起儿子的轻鼾。一束亮光射进,洒在儿子熟睡的脸上,泛着坚定,透着刚毅。忍受病痛,坚持学业,本想大学毕业后安排工作,但孩子却又要发奋考研。完成这些,孩子要付出比常人多少倍的代价?真想过去像小时候一样亲孩子一口,可他不敢,他害怕惊醒孩子,更害怕他的反常举动影响孩子,只蹑手蹑脚走过去对着儿子狠狠地做个飞吻动作,然后再蹑手蹑脚移至窗前。
“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默念着曾经熟读但不太真正解意的唐诗,舌尖接到一股咸涩,伸手在脸上一摸,是两行清泪顺颊滑下。正是千家灯不夜,万户月连宵的时节,传统意识里,生活中每一个节日都与团圆有关。儿子的小名原来不叫圆圆,是盼盼,他结婚属大龄,是合父母盼抱孙子而起的。是在六岁那年,细心的他发现儿子有毛病,多方寻医却查不出病因,心头笼罩阴影,不为什么,只为希望儿子健康成长,更愿有生之年能与儿子团团圆圆,于是,与妻子合计给儿子改小名为圆圆。
元宵夜里,窗外皓月当空,月里碎影依稀可见,是一女人独守空房遥望天边,面容憔悴,她在对天做最虔诚的祈祷,祈祷儿子早日康复,祈祷丈夫今世做己梁。看着看着,图案变了,是一父亲扣问苍天,是他做错什么要如此惩罚自己的儿子?他记事以来一直是父母与老师眼里的好孩子,到参加工作,他刻尽职守,业绩突出众所周知,也深得同事拥戴,只不过他常为一些不平事拍案而起,但那是为正义而愤怒,刚正不阿是他的秉性,更是他做人、做事的标杆,这,能说是错吗?邪不压正难道不是真理?若真因邪可压正反过来惩罚,也该惩罚我,轮不惩罚我的儿子呀!青天不负人,咋就这么没有道理呢?
“爸,你一夜没睡?”儿子揉着睡眼向他走过。“爸想看看这合肥的元宵夜景。”他的努力掩饰没有逃过儿子的眼光,儿子一头扑进怀里,“爸,为了我的病,让你受尽了苦。”哭声凄厉而惨烈。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斜风缈缈,细雨濛濛。  
作者简介:
垄上行,女,生于1972年,山西阳泉人。喜好文学,且习惯用文字记录耳闻目睹之物事,偶有文章发表于地方晚报和各地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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