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爷爷的绝句和老爸的婚事|尘封六十年的记忆:家书-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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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4年5月16日:绝句二首

康孙淂知:

农历四月初五日离京抵津,到七姑家小作勾留。求芙卿刘四爷诊脉,出一偏方,余之泻肚即愈。家泰在七姑家借叁拾万元作川资去东北矣。

到家后想起游故宫,偶成绝句二首,质之大雅、以博一粲。

千里来观上国光,珠宫贝阙费评章;国家重器珍奇品,豁我心胸细细详。

杰构重重有万千,巍巍高峻极于天;三代明堂行政殿,平民也许来参观。

农四月十四日付邮

川资:路费的意思。“川”指江河,古代长途交通以乘船为主,因此以“川资”指代长途旅费。

质之大雅、以博一粲:“质”是辨别的意思,“大雅”是《诗经》中的一类作品,这里借指诗歌;“粲”是形容笑的时候露出牙齿的样子。“质之大雅、以博一粲”就是说我写的这个算不上诗歌啦,也就博取大家一笑吧。

上封信里,太爷爷提到想去“京华一游”,没想到写这封信的时候已是归来之后。想必是玩得不错,回家后余兴未尽,作诗二首。这两首七言绝句合辙押韵,显示出一定的文学功底。虽有个别语句摘自古诗,原创性略显不足,但也体现出太爷爷博学多闻的一面。我们现在处于一个互联网高度发达的时代,很多辞藻语句一查便知出处,而太爷爷在那个时候能将众多妙语串联在一起活用于自己的诗中,确实需要一定的文化积淀。

千里来观上国光:语出《文昌帝君戒淫宝训》,指远道而来参观国家引以为荣的东西。

珠宫贝阙:是个成语,形容宫殿的富丽堂皇,光彩夺目。

费评章:出自宋代卢梅坡的《雪梅·其一》,其中有“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指很难写出评判的文章,太爷爷用在这里指紫禁城辉煌得难以形容。

豁我心胸:活用了杜甫的《巴西驿亭观江涨呈窦十五使君》,其中有“天边同客舍,携我豁心胸。”,指开阔心胸。

巍巍高峻极于天:巧用了《诗经·大雅·嵩高》里的“嵩高维岳,峻极于天。”

三代明堂行政殿,平民也许来参观:颇有刘禹锡在《乌衣巷》中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神韵。需要解释一下的是,太爷爷说故宫是“三代明堂行政殿”,指的应该是元明清三个朝代,但实际上他所看到的建筑是明代以后的,元代所建的大内皇宫位于紫禁城土层下方是近年来的考古发现。不过,北京的确是元朝时起定都于此,太爷爷很可能是据此推断故宫是“三代明堂行政殿”的。

1954年9月24日:老爸要结婚?

家康孙知:

阴历八月廿五日,接阅来信,并收到人民币贰拾万元。已悉种切,汝婚姻妥协,不用家中照顾,省却长家多少心力,真是合时创世之俊杰也。

今廿八日,是你的悬弧令旦,因无面吃河洛,只当为你订婚吃喜面。一家贺喜,但不知何时何日行结婚礼。你祖母说不知哪时就看见新孙妇了,你父母亲真是乐不可支了。

此问

近佳

祖父 蘭溪 书

八月廿八日

已悉种切:“种切”就是种种、一切、等等的意思,为旧书信中的常用语。“已悉种切”指你说的一切我都清楚了。

妥协:并不是现在我们常用的迁就让步的意思,而是指稳妥适当。“汝婚姻妥协”这句话是说你自己的婚姻自己能处理妥当。

长家:这里的“长”读cháng,在古汉语中“长家”指一家之长zhǎng。

家书由5月一下跳到了9月,不知中间是否还有其它往来信件。单从这封信看,很可能之前太爷爷写过催老爸结婚的信,而老爸在回信中放出狠话:自己的婚姻大事不用家里人管,费用也不用家里出一分钱,甚至可能编造出自己已经在准备婚事了的话。没想到正中太爷爷下怀,太爷爷在长孙的婚事和居家的拮据之间始终是充满矛盾的,一方面想早日抱重孙子,一方面又不停地向长孙要钱,当家里度日艰难的时候还要长孙先顾家中难关,婚姻所需费用自己斟酌措解。这一点老爸想必也很清楚,一直在向家里寄钱,怎么可能因为结婚反向家中要钱呢?

悬弧令旦:指男子的生日,“令旦”是好日子的意思。古人有个习俗,生了男孩要在家门的左边悬挂一张弓(弧),生了女孩要在家门的右边悬挂一块佩巾(帨shuì)。因此男子的生日叫悬弧令旦,女子的生日叫设帨佳辰。

河洛:北方的一种面食,又称饸饹面。把和好的面放在饸饹床子(做饸饹面的工具,有漏孔)里,用杠杆把面挤轧成长条(面条状)放在锅里煮,煮熟后盛到碗里浇上卤吃。

太爷爷写信之日恰逢我老爸的生日,想到有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孩子在北京工作,一家人都很高兴。太爷爷甚至想为远在异地的孙子庆生,估计那会儿庆祝生日是要吃河洛面的,可惜家里根本没有面,尴尬了不是。可转念一想,订婚时总要吃面的,大家由生日面想到了结婚面,心中的苦一下子就化作了希望,一家人重又欢喜起来。但是这事不禁细琢磨,到底什么时候结chī婚miàn呢?眼见气氛要不对,太奶奶连忙出来解围说:别急别急,不定哪个时候咱就看见我那新孙媳妇了。就这么一句宽心话,让我的爷爷奶奶乐开了花,彷佛儿媳妇已经站到院子里等着进屋了。我想,果真她站在门口的话,听到的一定是满屋子的欢笑声吧。

愁苦,看似来势凶猛,但只要遇到浓浓的亲情,便会被暖暖的爱意轻易化解。

希望,看似微弱渺茫,却常常是激励我们每个人活下去的最大动力,即便有时竟也是那唯一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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