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林:《吴文治文存》序
南京大学文学院拟将已故教授吴文治先生学术专著以外,散见于学术刊物上的学术论文合为一集,交付出版,来函嘱我作序。虽然我因年老力衰,已久谢绝作序之约,但对南京大学文学院之雅嘱,仍愿破例从命。这不仅因为南京大学文学院之雅嘱,唤起我对我学术研究生涯起步之所的眷恋,唤起我对扶我助我踏上学术研究之路的师友们的忆念,还由于吴文治先生是我所敬佩的学术同道。
霍松林先生
我和吴文治先生初识于1980年,是在西安芷園举行的全国唐代文学研究学术讨论会上。其实,早在1980年之前,我与吴文治先生已有“神交”。吴文治先生1960年代由中华书局出版的《柳宗元评传》、《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柳宗元卷》,以其视域开阔,见解精当,知识淹博,学风笃诚,在当时就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我和吴文治先生谋面虽晚,我们治学的路数,却有颇多的相似之处:我们都是从研究中国古代文学踏上学术研究之路的;在古代文学研究领域,都对唐代文学情有独锺;于唐代文学研究,吴文治先生会心于韩愈柳宗元,我最关注白居易。而韩、栁、白既是唐代文学典范,又是中国古代文论中的大家,故而我们在文学研究的同时,又都很关注文学理论。吴文治先生在中国古代文论研究上,造诣颇深。出于教学需要,我在一段时间里,曾经下工夫钻研过文学原理。钻研文学原理时,我是把中国古代文论当作文学原理的中国表述,重点关注的。关注中国古代文论,深化了吴文治先生的韩愈栁宗元以及中国古代文学研究。对中国古代文论的关注,使我能在昔日强调“舆论一律”的情势下,自律而不“一律”,写出稍有新意的《文艺学概论》。故而,我和吴文治先生初次谋面,就有学术知己之感。
《吴文治文存》,吴文治著,凤凰出版社2013年版。
2005年之前是吴文治先生学术研究收获甚丰的黄金季节。1983年,吴文治先生“百尺竿头,更近一步”,推出了集多年心血的四大册《韩愈资料汇编》,先后由大陆中华书局和台湾学海出版社出版,以其淹博精当,普获两岸学者的好评。1987年,吴文治先生推出三大册《中国文学史大事年表》,如勘探细密、绘制精确的“地图”,三册在手,中国文学史上的“大判断”、“小结裹”,尽在眼中。尤让我敬服的是,1995年吴文治先生以江苏古籍出版社为依托,发愿广邀才俊,积年累月,到茫茫书海中披沙拣金,纂修《中国历代诗话全编》。并从1997年起,陆续推出十大册《明诗话全编》、十大册《宋诗话全编》、五大册《辽金元诗话全编》,在尤袤撰《全唐诗话》、何文焕辑《历代诗话》、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清诗话》、郭绍虞辑《清诗话续编》之后,开出新生面。对于建设有中国特色的文艺学,对中国古代文论学科建设,尤其是对中国古代诗歌理论研究,厥功甚伟。捧读一编编沉甸甸的巨帙,欣喜之余,热盼大功早日告成。孰料天不遂人愿,吴文治先生竟为此积劳成疾,不得不中断这项大工程。今天看来,不能不说是学术史上的一件憾事。
霍松林先生手迹
这部集子里收录的,是吴文治先生学术专著之外散见于学术刊物上的单篇论文。和吴文治先生用力深厚、思致绵密的学术专著相比,这些文字反映出来的,只是吴文治先生学术研究的“速写”或“素描”。绘事中的速写、素描,当然比不得绘事中的大制作。但绘事中的速写、素描,却是画史们捕捉住的最精彩的瞬间。在那里,最能见画史们独立的眼界、独到的体悟、独特的运笔。绘事速写、素描中逼透出的精气神,在绘事大制作中未必都能见得到。从这些文字里,我们分明能看到吴文治先生在学术研究征程上不倦奋进的身影,和在中国古代文学、古代文论研究领域里留下的一连串扎实的脚印。
霍松林先生
这部集子里收录的文字,发表后我陆陆续续地拜读过。此次通览,其间的真知灼见,仍如初读时一样新鲜。当然,“文运律周,日新其业”。此次通览,在个别文字的个别地方,也发现些许当初拜读时浑然不觉,今日却有几分“恍若隔丗”之感的论文撰写年代的“健全的常识”。不过,正如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里说的:“每个时代都有号称‘健全’的常识”。我想,如此这般的“健全的常识”,在今日之时彦的论文中,恐怕也难以避免。从“江山代有才人出”的角度说,即便在个别文字的个别地方有些许论文撰写年代的“健全的常识”,也“不觉前贤畏后生”。
2012年中秋,霍松林序于长安唐音阁
惊悉霍松林先生仙逝,深感悲痛。2012年,我为吴文治先生整理文集,受其家属之托,想请霍松林先生赐序。考虑到先生年事已高,不敢贸然打扰,托人转告试探,没想到先生欣然答应,并很快写好。先生古道热肠,令人感佩,现刊出其当年所撰序言,以表感激与悼念之情。
苗怀明
2017年2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