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怀明：你或许不知道的“山川异域，风月同天”那些事（闭门说书之六）
尽管一再延期，新学期还是马上要开学了，虽然大家所学科目不同，但笔者认为，所有的课程都要从仍在进行中的疫情讲起。
日本捐助救灾物质
在这个漫长的寒假里，肆虐的冠状病毒给我们每个人都上了一课，这注定是刻骨铭心的一课。这是一个系列课程，需要我们用一生的时间慢慢消化。其中有一课是日本朋友给我们上的，他们善良、真诚、慷慨的义举令我们感动。
这一课的内容异常丰富，这里专门说说时下伴随着日本援助物质风行中国的那个名句：
日本山下方亭书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这次疫情意外让这个已有上千年历史的名句再次进入人们的视野，并获得了新的内涵和意义。
先说说这句话的出处。
有人说它出自唐代高僧鉴真之口，这其实是个误解。何以为证？先看原始文献。
鉴真及其相关邮票
这句话的最早出处是鉴真弟子思讬所写的《大唐传戒师僧名记大和上鉴真传》：
远承昔有日本长屋王子，敬信心重，造一千领袈裟，附向本唐，供养众僧。其袈裟缘上绣四句：“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寄诸佛子，共结来缘。”
遗憾的是，这部书已经失传，但佚文仍保留了一些，幸运的是，其中就包括“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这句话。
《唐大和上东征传校注》
稍后日本人真人元开根据这部书撰写了《唐大和上东征传》，这部书今天仍能看到。该书虽然做了修改，但这句话还在：
《东征传绘卷》（局部）
这句话又见于《宋高僧传·唐扬州大云寺鉴真传》。
弄清楚这句话的来历，也就知道了其原创者。思讬是鉴真的弟子，他的记载来自亲闻亲历，自然是可信的。这是鉴真法师转述日本长屋王子的话，是长屋王子所写的一首佛教偈语，后者才是真正的原创者。
至于这位长屋王（684—729），系日本天武天皇之孙，高市皇子第一子。从这首偈语看，还是颇有思想和才华的，但平生事迹没有太多可说之处，后来死于宫廷斗争。
褚遂良《雁塔圣教序》集联
这句话虽然并非鉴真法师所创，但得到他的高度认同则是毫无疑问的，并且成为他东渡传法的动力，经他之口，受到中日人民的喜爱。可以想象，如果鉴真法师不提到这句话，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广泛的传播。
鉴真法师为实现东渡弘法之愿，历经千辛万苦，十二年间六次努力，终于功德圆满。与之可以相提并论的是此前玄奘法师的西上取经。一位是东渡弘法，一位是西上取经，汲取新知，传承旧学，开明包容，两位大德高僧共同书写、见证了大唐文化的辉煌，一起创造了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奇迹。
《风月同天：纪念鉴真大师像回国巡展二十五周年》
鉴真东渡对日本文化各个方面影响深远，是中日文化交流史上的一段佳话，“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这句话也由此流传开来，并不断赋予新的内涵。
就笔者个人肤浅的理解，这句话的文化内涵主要有三个指向：
杨善深绘鉴真大师像
一是鉴真法师。
后人谈到鉴真法师，往往会用这句话来赞美其仁心大德，赞美其博爱情怀。在扬州的大明寺里有一块石碑，即《古大明寺唐鉴真和尚遗址碑记》，立于1922年，碑文系当时的日本东方文化学院院长、文学博士常盘大定所拟，碑额上写着“山月异域，风月一天”八个字，是当时的江苏省省长、前清举人韩国钧所书。
民国拓本《古大明寺唐鉴真和尚遗址碑记》碑额
在扬州大明寺内还建有一座鉴真纪念堂。纪念堂内所悬挂的对联中，也有这句话。
鉴真纪念堂对联
还有一些与鉴真法师有关的传记、论著及纪念集等，也喜欢用这句话作为书名。
可见后人已经将鉴真法师视为这句话的践行者和楷模，两者密不可分。至于那位原创者长屋王，则鲜有人提及。
《风月同天：鉴真大和尚传奇》
二是中日关系。这句话伴随着鉴真东渡而得以广为流传，它是中日友好的见证与象征。
《风月同天：话说中日关系》
因此，后人著书立说，无论是谈及中日关系，还是探讨中日文化乃至文学，总爱使用这句话作为书名，或者作为文章的题目，这也反映了大家希望中日两国世代友好的心声，由此可见这句话深入人心的程度。
《风月同天：中国与东亚》
三是佛教。这一点很容易理解，因为这句话本来就是一句日本长屋王所写的佛教偈语，完全契合佛教所倡导的大爱博爱精神，因而也受到历代僧人的肯定和颂扬。
赵朴初书风月同天
正是因为有着如此丰厚的文化内涵，千年以来，这句话在中日两国被不断传诵，受到人们的喜爱，相关的书法等文艺作品也有不少。
随着日本援助物资的登陆，这一名句再次为人们所熟知，人人传诵，风行一时，成为热门话题，也并非偶然。
传印书风月同天，共结佛缘
细细体会这句话，它不仅展示了一种博大的情怀和境界，而且也很有启发意义。我们现在经常说的同一片蓝天，同一个地球，同一个家园，等等，不都是这句话的现代版吗？
上海墨厂制中国书画墨
疫情期间，重新温习这句名言，别有一番感受。
时至今日，这句话早已超出中日的范围，成为全人类的共识和财富。随着科技和资讯的发达，整个地球成为一个村庄，成为一个真正的命运共同体，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有着共同的利益和命运，无论是喜庆还是灾难，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正所谓大爱无疆，这句话所体现的那种境界和情怀，不分国界，不分种族，不分年龄，不分性别，值得每个人践行，值得世世代代继承和弘扬。
刘炳森书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行笔至此，不禁想到武汉某家报纸昨天刊发的一篇文章，作者对日本朋友使用上述诗句不以为然，将其与“武汉加油”有意对立起来，并且把这次疫情与二战期间的大屠杀类比，因此受到读者的唾骂，那也是活该。
人家在你遇到困难时伸出援手，自己不但没有感恩之心，反而在那里说风凉话，说三道四，实在是不合时宜，也没有教养。
程与天篆刻山川异域，风月同天
庄则栋书山川异域，风月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