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该怎样与孤独和解

“老周用什么办法来打发孤独呢?比如说他买一斤核桃,他把每个核桃敲开之后,要把核桃仁上的皮一点一点剥的干干净净,把核桃仁剥成一个艺术品,剥成完全没有瑕疵像白玉一样的艺术品,才把它慢慢嚼,他孤独到这种地步。”

01

为什么写这部小说?

孙频:

我曾经和一个守岛的人聊天,我非常震惊,他居然一个人在一座小岛上呆了一年,他周围没有一个人。我问他是怎么过来的,因为在他周围只有海洋和时间。岛屿一般都在热带,没有四季,没有四季就会造成时间停滞,你感觉不到时间在流动。比如在深圳,这种感觉也有,因为它没有四季,你看不到落叶,看不到下雪,看不到春暖花开。
我在写这本书之前参考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岛屿,去参考这些岛屿的文化,生活在岛上人的心理特征,想象他们必须要面对的生活,我想写的不是《鲁滨孙漂流记》那种一个人遭遇海难,流落到一个岛上的荒岛文学。我想从另外一个视角来写岛屿。对于我来说我会写两类小说,一类写我最最熟悉的地方,比如说故乡,人对故乡的情感是割不断的,和你人在不在那里没有关系,你的血液和根子就留在那个地方,那种熟悉不是靠着采风采访可以达到的熟悉和了解,每个作家都会去写故乡,是因为对故乡太了解了,你和它真正的有感情,所以一个作家写故乡容易写好。另一类小说我会写我完全不了解的地域,比如说海岛,海岛对于我来说是异域的空间,我完全不了解它,为什么要写我完全不了解的地域呢?这样的小说会带有探索性,你在写的时候就有一种探索的快乐,写你不了解的东西就必须去用一种陌生人的视角去看它,去了解它。

02

为什么这篇小说要这么写?

钟二毛:

我特别感兴趣的是这个小说中的三个人物,一个是落魄的导演老周,一个是王文兰,从监狱刚刚出来,还有一个“我”,这个“我”大家一般会想是女作家写的,这个“我”应该是个女性,但恰好错了,这个是小说里挺好玩的地方,一个女作家里面的小说的“我”,是个男的,是中年男人,也是个落魄的诗人,我的问题就是作为一个女作者,她要虚构成的“我”却是一个男的,这里面的难度在哪里?或者说这里的乐趣在哪里?

孙频:

原因很简单,我为了在写作的时候更自由,更从容,这是其一。其二是我想让读的人忽视掉写作者的性别问题,不要考虑这是男作家还是女作家,只觉得这是一个作家写的小说,而不是一个女作家写的小说,我觉得这样写的时候会更自由,顾虑更少,我能够从男人的视角观察世界,这个也很好玩,因为我本人性别是女性,但是小说是虚构的世界,有点像人类在照镜子,又像是人类做的梦,是真实的影射,但它是假的,一个人在文学世界里行走的时候确实会有一种快乐,你可以把现实中不能发生的事情搬到这个世界里来,你可以把你不能改变的事实,在这个世界里换一个样子,在现实中是一个女性,在这个世界你可以变成一个男性来观察世界,这是小说特别好玩的地方,也是很吸引人的地方。

钟二毛:

这就是写作的乐趣,我刚才问这个问题是代表普通人来说,一个男性写女主角或者一个女性作家写主角,苏童、毕飞宇写了无数的主人公是女性,而且也写的非常好,包括我自己也写过一个男作家写的是女一号或者女主角的故事。另外,这个小说当你读着读着的时候,会发现里面还有另外一种文体,还有剧本的形式在,里面有很多剧本,有莎士比亚的剧本,也有小说主人公老周自己写的剧本。我就想问孙老师一个问题,在小说里面插入剧本的这种形式,作为作者,你又是一种什么样的考量?

孙频:

确实,这个小说里面出现了大量的小话剧,其中有几部是莎士比亚的经典话剧,另外几部是这个主人公老周自编自导的话剧。这是因为我把一个长篇的体量,把其中的一些部分,替换成了话剧,也就是说这个小说真正的谜底不在小说里,而全部在话剧里,我把关于这个小说的真相和谜底全部藏在话剧里。但在一个小说里,无论出现诗歌、话剧、书信,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文本,它们全部都出自一人之手,就是出自作者之手,无论变换什么样的形式,全部背后站着同一个人,就是这本书的作家。一个小说家试着去写剧本,并且把剧本要镶嵌到小说里去,这个过程是很有意思的。

03

书写中的性别意识

钟二毛:

我特别想聊一聊小说里的女主人公,我觉得她更像深圳的女人,当年80年代、90年代来深圳的女人都是这么说,来深圳的女人只有两种女人,第一种女人是在内陆里面情感受伤,来深圳疗伤;第二种来深圳的女人是在老家怀才不遇,我不满,所以我要来深圳闯,来到梦想之城。我当时我读到这个王文兰这个女性形象的时候挺像深圳女人,我就想似乎在孙老师的很多小说当中女性都比较有个性,相反男性都模糊一点或者说都没那么强悍,我想问问孙老师,这个对于女性的书写是不是你小说的特点,或者,是你的一种诠释?

孙频:

这个不是刻意而为,我小说中写女性多一点,是因为我本人的性别是女性,我自然会更了解女性,我会了解她们的情感,她们微妙的心理变化。钟老师说我写男性模糊一点,不是那么个性分明,是因为相比较之下我确实更了解女人,这是一种性别上天然的亲近感。刚才提到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其实她是属于极其有个性,充满生命力的一个形象,她有着非常强悍的生命力。我曾经见过一个这样的女人,她让我特别感动的是受了那么多苦之后还热爱生活,她对生活的热爱让我极其感动,我心里又非常难过,我知道像她这样的人,其实已经是被社会所遗弃的个体。但她从没有放弃过自己,一直给自己希望。后来我就想把她放在这样一个孤岛上,因为我觉得被人类世界淘汰出来的个体,如果去到一个孤岛上之后会面临新的生活和新的身份,过去消失了,我觉得这对于一个流离者来说可能是好事。

04

我们如何理解孤独

钟二毛:

这个小说写的是孤独,你怎么理解我们人在城市中,在人群中的孤独和热闹?你自己又怎么处理孤独的?

孙频:

孤独是这篇小说的核心气质,在这个小说一开头就是两只狗,这两只狗从来不叫,长期的孤独会让狗失去吠叫的能力。有一头猪,因为没有同类,这头猪最后就跳海自杀了。在这样一座孤岛上,三个主人公都用了各自的方式打发孤独,去拼命拯救自己。老周这个老艺术家在岛上待的时间最久,待了几十年,他用什么办法来打发孤独呢?比如说他买一斤核桃,他把每个核桃敲开之后,要把核桃仁上的皮一点一点剥的干干净净,把核桃仁剥成一个艺术品,剥成完全没有瑕疵像白玉一样的艺术品,才把它慢慢嚼,他孤独到这种地步。一个人必须用一个适当的方式去度过一生,每个人都要找到这样的方式,是因为每个人都很孤独,我们从小孩子到变成大人到变成老人,到一个一个失去亲人,到最后真的是越来越孤独,孤独这是人类永远不可改变的处境,我特别想把它表达在小说里。老周还用什么方式来打发时间呢?他刻出木偶人,让木偶人来演戏,所以这个小说里为什么会有话剧。这个话剧是老周自编自导的,他用自己刻出的木偶人来演戏,他是唯一的观众,他也是导演。
其实每一个人的心里面都有一座孤岛,我觉得这种感觉在2020年会尤其明显。我写这本书其实也是想探讨一个问题,我们该怎样去对待,该怎样去化解自己不可改变的孤独处境,或者,该怎样与它真正和解。

孙频

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出版有小说集《疼》《盐》《同体》《三人成宴》《松林夜宴图》等。现为江苏省作协专业

钟二毛

作家、导演,出版有长篇小说《小中产》《小浮世》等书;编剧、导演电影作品有《死鬼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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