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首届“感恩父母 让爱传承”有奖征文大赛梁贵安作品
父亲,一块行走的钢
梁贵安(辽宁)
父亲比母亲大14岁。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父亲已是一位经过朝鲜战场洗礼的齐齐哈尔高级步校毕业的军官了。父亲在步校的学员照,浓眉大眼、分头,斜挎佩带,腰扎武装带,戎装添采人俊朗,英气袭人。母亲的芳心定是嗅到了这股咄咄的英气,以18岁的芳龄加入到“六十年代嫁军官”的择偶潮流中。父亲有资格带家属时,已是连队的军事主官。军人的特点就是不停地换防,家是流动的。最初几年,父亲和家是 “剥离”的。常常当我们在这个家属院安家后,父亲又换防到另一个地方。父亲以探亲的方式为家注入男人气。直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一家人(父母、妹妹、弟弟)才进入相对安稳的团圆程序,在内蒙巴林草原上有了一缕属于我们暖软的炊烟。
亲情荡漾
炊烟牵着的炕是父亲盘的,是烧起来形成温暖漩流的吊炕,与炕挨着的地是父亲用红砖铺的,红火的底色。橙黄色的木箱、碗柜,咖啡色的餐桌是父亲做的、漆的,昭示多彩的生活;放杂物的仓房、鸡舍是父亲砌的……父亲代言着中国军人的全能或多能。
军旅生涯的磨炼,父亲变的体格健壮,手臂有力,韧劲十足。父亲有农民的根儿,他对土地一往情深。他在住宅前20米处开垦了一块菜地,种植茄子、辣椒、土豆、白菜、萝卜、云豆、向日葵……他像疼爱儿女一样精心莳弄,父亲的菜园丰腴繁茂、硕果美美,成为家属院里的样板园,这让他得以重复萦绕于怀的乡村梦想。
父亲厚爱生活,对琐屑的生活投入而专注。他练就了一手好厨艺,仿佛有一种 “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萝卜、白菜这类的普通的菜蔬,他能做出好多样。他最拿手的是肉炒萝卜片、酸甜萝卜片。他把萝卜切成一寸见方的薄片,用水焯过后,或炒肉或放入糖醋炒,把萝卜清香底色炒出来了。无论条件多么艰苦,每每到春节,父亲总能弄出一桌佳肴,吃得他的儿女直长个儿。
父亲心地滚热,他与他的老丈人——我的姥爷热乎着呢。无论我们迁徙到哪里,姥爷总是不辞辛苦来探亲,父亲每每像魔术师一样,变出令我们惊讶的姥爷爱吃的饭菜。姥爷到来的日子,年幼便失去双亲的父亲,亲情荡漾。
驻地百姓中有一个无依无靠的哑人,父亲常把他领回家,向他空空的腹中填进人间温暖。这位哑人在我面前,用手摸一下左腮又摸一下右腮,然后满脸笑容地竖起大拇指,后来我得知,这是在夸我父亲,父亲有很浓密的连面胡子,也有浓密的爱的情怀。
我的同学乃至长大后我的同事的每每到来,父亲都视若上宾,热情款待。父亲有两件宝:“熊猫牌”半导体收音机、“英鸽”牌手表,他一用就是几十年。父亲把普通的物件养成了宝贝,他更把他的几个儿女养成他钟爱的宝贝。他从不打骂我们,他自己从不过生日,从不吃小灶,从没有见过他喝酒。
行走的钢
七十年代末,随着百万大裁军,父亲转业到辽宁省本溪市的一家企业任中层干部。朝鲜战场上的出生入死,使他遇波澜而不惊。有一年,新的领导上任,父亲被弃用赋闲在家,但他从无怨言,踏踏实实地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后来又被启用,直到退休。
父亲精力充盈,牵手夕阳亮化着晚年生活。他青睐劳作,劳作是父亲快乐和幸福的方式。
他在密布鹅卵石的干涸河滩上砌石填土,造了一块肥沃田园。数千担泥土从他厚实的肩头与汗水一同卸下,泥土融入父亲的体温,土热了、肥沃了。有父亲的智慧和勤劳当道,丰收是挡也挡不住的。父亲的田园成了我们殷实的“菜篮子”。“菜篮子”曾被洪水冲毁,父亲又卖力地编好如初。
父亲是母亲的两个伴儿——伴母亲生活、伴母亲心灵。父亲是儿女们的瓦匠、木匠、厨师、设计师……
我和弟弟的家均被父爱笼罩着,父亲为我们亲手装修他赐与的新房,而他为我们装修的体魄和心灵同样很棒很棒。
父亲引领着我们听他爱听的评书、相声,看他爱看的战争片。父亲的一生沉甸甸的。他曾跨过鸭绿江在保家卫国的朝鲜战场上负过伤,是共和国的一杆钢枪。在文革期间他曾是一家企业军宣队的负责人,他接到上级指示,一定要保护好越南的实习生,父亲做到了。这两段不平凡的经历发生在父亲的身上颇有戏剧色彩。母亲的故乡是与朝鲜一衣带水的北国江城丹东;父亲的家乡则在与越南毗邻的南国广西。
在我的眼里父亲从未衰老过,永远是四十多岁的壮年,是一块行走的钢,是一块外表深沉、心底滚热的炭。这块钢,这块炭,却写出一手清秀的字。但说话“难听”:很难听懂,一口浓重的广西音,管“下雨”叫“漏雨”,说快了像外语,但挡不住他的认真与可爱。他烙得一手好饼——糖饼和油饼。每次都烙十个,我们家五口人每人两个。你要是想吃先烙好的不成,一定是都烙好了,一人两个就着他做的驴肉丸子汤,那是香香的完整的夫爱、父爱,是甜甜油美的时光,像阳光、空气、风、水一样极为寻常也极其可贵。
冲刺极限
令我终生遗憾的是,我回报父亲的很少很少,且再无回报的机会了。我以为以父亲健壮的体魄,他会与人间烟火相伴很长一段时光。真是世事难料啊,父亲的病情无可隐瞒的爆发了。他为了母亲隐瞒,他要照料多病的母亲;他为了儿女隐瞒,不想拖累我们。
与其说我在父亲的病塌前守护,勿宁说是父亲的“坚强”守护着我的心灵。癌魔一天甚似一天地折磨着他,他忍受着难以名状的剧痛,艰难地延长着自理的时间。他以快速而严重消瘦的身躯、手和腿支撑着自己顽强的生命,自己穿衣、吃饭、站立、行走……
我相信平凡之人,也会有瞬间乃至一段时间的伟大。这一段时间父亲在伟大着,他在向自理的极限冲刺……
即使是饭吃不下去,只进流食时,也不让我们喂,而是用吸管吸。父亲辞世的前一天傍晚,他再也吸不进我给冲的奶粉了。他将我搂了过去,无限爱抚地说:“喝、喝、喝……”声音凄美。这是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虽然只有三个字,但含蕴幽远、悠长,我用父亲的吸管一边颤抖地吸入乳白的奶汁,一边垂泪。这滋味醇厚的汁液,俨然是父亲的精神之泉,在我的心间流淌。
父亲钟爱他的伴侣和儿女,留恋着充满酸甜苦辣的人世,他带着对母亲和儿女的牵挂走了。他走时,邻居们自发地为他送别。父亲的音容笑貌已沉入历史的暗夜,但他释放出来的美丽,将照亮我的一生。
【作者简介】梁贵安,祖籍广西贵县(今贵港市),1963年生于辽宁安东(今丹东市),本溪市作家协会理事,辽宁散文学会会员,辽宁本溪龙韵文学社社长。曾出版诗集《心的展厅》,教育新闻通讯集《如歌的情怀》(上、下卷),散文集《水上听香》。曾任《本溪教育》《本溪中学生报》《本溪小学生报》主编。现供职于本溪市教育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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