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悼晓波 | 本以为下半场会一起战斗,你却离场了
这是2003年9月写的一个小文章,是为了继圣学社重开写的。十六年过去了,继圣学社也早都不存在了,重发这个不是为了发思古之幽情,也不是怀念青春,而是因为,这个小文章里提到了我和晓波第一次见面。
我和他认识是在2002年的天涯社区,但见面是在2003年的6月,也是在这次见面的时候,商定一起搞一个小论坛。之后很快在一个免费社区上注册了一个,名为继圣学社,但为时很短,就被关掉了。但我们并未放弃,之后仍然通过各种方式,让继圣学社断断续续存在到了2010年,其间前后换过八次域名,但都未能逃过劫难。2010年以后,我们共同参与创办经略,继圣学社就此被放弃。
我们相识时,我刚大学毕业,他还在校,正是对未来满怀憧憬的时候。后来我辗转从杭州到了上海,他则先去了珠海,又去了山东,最后到了北京,天各一方,各自结婚,买房,生孩子,不期然间已经从满怀豪情初出茅庐的毛头青年变成了油腻中年。今年四月我去北京,受邀去他家住过一夜,和他一起去他家门口的小龙和公园散步,回家后又聊到很晚才睡。他说他已萌生退意,有意离开北京,回到杭州定居生活,届时我们也许可以一起做点什么。我当时想,大概我们人生的上半场结束了,该进入下半场了,下半场也许我们会并肩战斗。第二天他送我到机场。机场出发层不许停车,所以他停车放我下车后就匆匆走了,各道一声再见,不想居然就此永别,他的生命就停留在了上半场。
接到他发病的消息,随后致电他的夫人,结果是确认他已没有心跳,一时间觉得人很发懵,这两天始终觉得难以接受。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脑海里都是和他一起交往的场景,心思烦乱,辗转难眠。我们以文字相识,自然应该以文字纪念,但大概是过于熟悉和了解,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幸得东民兄的悼念文字中提到我以前在什么文字中提到过晓波,在网上搜索,居然找到了这篇,算是为他送行吧。
晓波,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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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往事都随风
——继圣学社重开感言
算起来,我上网也算是时间不很短了,即使上论坛,也可以算是有些日子了。从最早的思想论坛开始,经过学而思,路过关天,路过世纪沙龙,甚至还到了一些或娱乐或商业或学术的网站滥充过斑竹。每每想着,客人终究不过是客人,总是要找个地方扎下根来的,便开始盘算着弄一个能够按照自己的设想、更加开放、更加深入的讨论问题的论坛。
六月底,晓波来了杭州。我们两个穷兄弟不是逛书店就是坐在湖边扯淡,从别尔嘉耶夫到刘小枫,从自由主义到民粹主义,从俄国到晚清,一路胡扯过来,海阔天空,天为屋,地做椅,湖上轻轻的风作了茶,“煮茶正当春色新,与君论文断桥边”。直到夜深人静,游人渐渐的少了起来,终于回到我的住所。租来的房子,便宜是便宜,只是条件差,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于是坐在门前听着对门住的那些酒店里的服务员小姑娘们吵嚷,我们仍旧谈自己的自由主义、俄国革命。回到床上,仍然不肯睡,继续闲聊。第二天他也没走,就继续闲聊。晚上的时候,我突发灵感,说:不如我们弄一个小团体吧。什么样的小团体?就是八十年代“文化:中国与世界”那种。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那个让我曾经无比激动的时代终于已成往事,六十年代出场的喧嚣终于没有使六十年代成为一个有意义的命名,而七十年代人正在被一个巨大的“愤青”、“美女作家”的时尚符号遮蔽。而我们是命名之外的人,既没有学院的身份,也没有江湖侠士的勇气,有的不过是卑微的生活和困境中的思索。但我隐约的感觉到,这种遮蔽也许是对历史的一种调侃。我们既然曾经存在,为什么不能留下自己的痕迹,为什么要被别人的脚步磨灭?眼看着五十年代人已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冲动,一个个都当起了博导扮起了大师,六十年代人正在迷茫中苦苦的追问着“蛇怎样过冬”,我们的生活只有我们自己来解释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盘算归盘算,终究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仍然像幽魂一样到处闲荡,今天在这里打一枪,明天在那里放一炮,实在是游击队。有一天,石勇突然说,他发现了一个可以申请免费论坛的地方,不如我们去那里吧。我过去一看,正是一个免费论坛社区。立刻申请了一个,随后又写了一个广告词,到处张贴。学社就算是这样成立了。没有手捧鲜花的美女,没有笑呵呵的剪彩的“领导’,没有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开始了。
感谢朋友们的帮助,来的人并不算少。虽然大部分帖子都是从别的地方转来的,但是认真的讨论仍然断断续续的展开了。多元先生讲一些自己在文革中耳闻目见的事情,我们自己也胡乱写些东西作文讨论的基础。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匪兵陈“兄。不夸张的说,他对左翼思想理论的熟悉程度是我在网上辩论所仅见的。陈兄和”有此一说“兄及我的讨论是学社被关闭后最大的损失。网络讨论能深入到这样的地步的确实不是很多,虽然没有很大跟帖量,也没有太高的点击率,但我们仍然一招一式十分认真的讨论了三十多个回合。用晓波的话说,一向不肯服输的我,那时也多少显得有些力不可支了。只是遗憾,石勇兄因为条件限制,没有很多的参与,要不然也许可以做得更好些。
讨论渐渐深入的时候,我们都有些渐入佳境了,便忘了做准备。八月中旬的一天晚上,一个朋友突然发手机短信跟我说,学社被关闭了。起初,我还以为是她开玩笑,便不很在意,哪知第二天上来一看,果不其然,已经进不去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整个社区都已经被封了。别的损失倒也罢了,只是十分可惜晓波和别人兄关于知识分子的讨论、陈兄和有兄的讨论,这些讨论我们都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保存,就这样一起被封杀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好在我们都并不是很容易气馁的人,欲挫欲奋的勇气还是有的。原来的学社被封以后,我们就一直在积极的寻找新的归路,却始终没找到更合适的。也有朋友帮我们积极的介绍各种各样的免费论坛,但由于各种原因,最后都放弃了。在这里要特别感谢我的朋友荏苒、矣雄,虽然我们最后没有采取他们提供的方案,但他们的帮助对我们来说是最大的鼓励,让我们知道自己并不孤单,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还有一些虽然不是经常发言的朋友,他们虽然没有参与讨论,但却是认真的观众,我们的讨论也因此而具有了别一种价值,在这里一并感谢他们。
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也许,一个存在了连一个月都不到的小小的免费论坛并不值得用过多的文字去祭奠,但回想起那些认真的讨论,那些热心的朋友的帮助,我无法使自己把那些用一句简单的”谢谢大家“打发掉。因此,借着论坛重新开张的机会,表达自己对朋友们的支持和鼓励、帮助的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