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二)
怀念母亲(二)
●(非特别标注,文章皆为谭浩俊原创)
母亲不识字,她把字全部留给了两个妹妹和自己的儿子。
两个妹妹上学的地方离家很远,步行需要几个小时。每周一的早上,她都要将两个妹妹送到学校。看着母亲离开学校的背景,妹妹们还会直淌眼泪。期间,母亲还会做些好吃的(也就是些能够填填肚子的东西,那时候,会有什么好吃的)送到学校,唯恐两个妹妹饿着。周六时,还经常会到学校去接两个妹妹。
两个妹妹对姐姐的感情也是十分深厚,母亲腰受伤时,她们比自己生病还要着急。只是苦于家庭条件和医学水平,没有能够帮母亲把腰伤治好。母亲两次腿部受伤,她们更是把母亲接到自己的身边精心照料。母亲卧床十九个月,小妹妹坚持每周到医院和养老院看望、照顾母亲,大妹妹则经常抽时间看望,并不时地打电话给我了解母亲的身体状况。
六十年代,队上也组织过扫盲行动。只是,那时候的母亲,满脑子都是如何把我们养活。记住,是养活,而不是养好。因为,我们生产队的效益,是全公社最差的之一。每个工分都在一毛钱之内,劳动一天,最多也就值一毛钱。
母亲一人要养4个人,再白天黑夜地辛劳,也摆脱不了超支户的命运。什么是超支户?就是家庭收入无法满足支出需要,挣工分得到的钱满足不了分口粮需要的钱,母亲辛辛苦苦劳动一年,不仅不能把应当属于我们家的口粮领回来,还倒欠队里几十元钱,需要在第二年扣回。
原本口粮就不够,还只能领回家一半多一点,家里的生活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生存就成了唯一的目标。包产到户后,我曾经二十多年不吃山竽,就是因为小时候吃的太多了,实在太厌了。我也曾二十多年不吃香蕉,就是认为香蕉和烂山竽味道差不多。但是,母亲从未退缩过,她用自己并不坚硬的肩膀,让我们能够象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样活下去。而她自己,则比村上所有人都活得艰难,活得劳累,活得腰一天天弯曲。
母亲的辛劳,是我们当时方圆几十年公认的。
也正是这样,母亲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让妹妹、让儿子读书上。所以,当我第一年、第二年都没有考上学校,想要放弃的时候,母亲真正地大哭了一场,哭了整整一个小时。因为,如果我真的放弃读书、放弃考学校了,她觉得所有的希望都会破灭,支撑母亲的那根精神支柱,就会倾刻倒下。
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自己再苦再累都不要紧,只要儿子能够坚持读书、坚持考学校,她就永远不会倒下去。所以,当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后,虽然只是一张中专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她仍然有了从未有过的开心。当我去学校报到的那天,她和姨夫一起,扛着我的行李(一只姨娘和姨夫送给我的旧箱子),为了省一毛钱,走了二十多里路,坐火车到了学校。当晚,他们又坐火车赶了回去。
即便如此,母亲仍然东拼西凑、东借西挪,给了我十五元钱。这也是我读两年中专,唯一从家里拿的钱。
母亲好强,但不好胜,她一生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平平安安,儿子平平安安,妹妹和她们的家人们平平安安,所有的人都平平安安。她可以把自己所有的物质都送给别人,但从不要求别人给自己什么回报。她不识字,但她有文化,她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她最懂道理。她对儿子讲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能害人、不能贪小便宜、不能懒。所以,我这个还有点文化的儿子,还经常能够与母亲就一些社会问题进行交流,她也会经常问一些外面的事。还经常叮嘱我,你不要跟着瞎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