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枢言第十二注

（枢言者，直言治国理政之枢要也。）

管子曰：“道之在天者日也，其在人者心也。”故曰：“有气则生，无气则死，生者以其气。有名则治，无名则乱，治者以其名。”(名与命通，道也。《诗经·周颂·维天之命》：“维天之命，于穆不已。”郑笺云：“命，犹道也。”)枢言曰：“爱之，利之，益之，安之。”四者道之出。帝王者用之而天下治矣。帝王者，审所先所后，先民与地，则得矣。（先民与地者，政事以民生和农事为优先。旧注尹云：“民者君之地，君者民之天，先此二者，则无所不得也。”如此管子入道之言则成君王威权为先的依据，误后人甚矣。后文云：“先贵与骄，则失矣。”君王威权为先，自然先贵与骄，管子之义显然。）先贵与骄，则失矣。是故先王慎贵在所先所后。（王，春秋时指天子。《诗经·小雅》：“宜君宜王。”其注云：“君，诸侯也。王，天子也。”荀况云：“儒者法先王。”《中庸》云：“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显然先王泛指尧舜至于文武诸王。考后文有“先王不列地”之语，而列地始于夏禹，故先王当指尧舜为然。）人主不可以不慎贵，不可以不慎民，不可以不慎富。慎贵在举贤，慎民在置官，慎富在务地。故人主之卑尊轻重，在此三者，不可不慎。

国有宝有器有用，城郭、险阻、蓄藏，宝也。圣智，器也。珠玉，末用也。（珠玉为用，而用居宝器用之末，故谓之末用。）先王重其宝器，而轻其用，（用指珠玉。赵本为末用，末用也指珠玉，意思一样，赵本加末为多余也。）故能为天下。生而不死者二，（二指宝与器。）立而不立者四。（四指喜怒恶欲。）喜也者，怒也者，恶也者，欲也者，天下之败也，而贤者宝之为善者非善也故，善无以为也，故先王贵善。（此句当断句如文。旧注在“贤者宝之”后为句断，句“喜也者，怒也者，恶也者，欲也者，天下之败也，而贤者宝之。”意不可解。“贤者宝之为善者”指君王。宝，徐锴曰：“人所保也。”非善指君王有喜怒恶欲之情。贵善指去喜怒恶欲之情。如此语义条然。）王主积于民，（天下归心谓之王。积，积聚也。《礼记·月令》云：“仲秋命有司，趣民多积聚。”此之谓。）霸主积于将战士，（孟子曰：“以力假人者霸。”霸主恃其军力，必积猛将勇士。）衰主积于贵人，（衰，耗也。人即仁，亲也。贵人犹言亲贵。积亲贵以为国用，自然难免萧墙之祸，国力于是衰耗。）亡主积于妇女珠玉，（积于妇女则外族专擅朝政，积于珠宝则民力凋敝。失其政又失其民，国亡无时。）故先王慎其所积。疾之疾之，万物之师也。（疾，急也。之指民也。疾之即急民。句义谓，君主急民所急，万物得其师表。）为之为之，万物之时也。（为，护也，与也。为之即护民与民，以言治政之善。句义谓，君王行善政，万物得其时宜。）强之强之，万物之脂也。（强，劝也。强之即劝民，以言教化。《周礼·地官》：“正其行，而强之道艺。”脂，宋本作脂，它本作指。黎翔凤云：“饶炯《说文部首订》：'旨即脂之本字，脂字角兽肥也。口味惟肥则美，美甘，于文从甘，匕声，而引借为凡美之称。自引借义行，又加肉为脂而别其体，则旨乃专为美称矣。’管书本文作脂，此宋本之可贵，后人依庄子、公孙龙子改为指，文义不类。” 黎翔凤解义有偏而多此一举也。盖，指与脂本相通。指，美也。《荀子·大略篇》云：“不时宜，不敬交，不驩欣，虽指非礼也。”前本用“脂”，后本用“指”，乃相通为用，非后本依庄子、公孙龙子义而改也。句义谓，君王行教化，万物得其荣美。）

凡国有三制，有制人者，有为人之所制者，有不能制人，人亦不能制者。何以知其然？德盛义尊而不好加名于人，（名，号令也。）人众兵强而不以其国造难生患，天下有大事而好以其国后，（后发制人也。《荀子·议兵》：“后之发，先之至，此用兵之要术也。”）如此者，制人者也。德不盛，义不尊，而好加名于人；人不众，兵不强，而好以其国造难生患；恃与国，（与，党与。与国即党与之国，或谓之盟国。）幸名利，如此者，人之所制也。人进亦进，人退亦退；人劳亦劳，人佚亦佚，进退劳佚，与人相胥，（相，共也。胥，皆也。相胥，交相共同之义,犹言相互。尹注训“胥”为“视”，非也。）如此者，不能制人，人亦不能制也。

爱人甚而不能利也，憎人甚而不能害也，故先王贵当，贵周。（尹注云：“爱甚不利，生其怨心。憎甚不害，生其贼心。”其言正与文旨相反，其说甚缪。）周者不出于口，不见于色，一龙一蛇，一日五化之谓周，（龙蛇指昼夜阴阳。五化即指五气之化。《太始天元册》云：“丹天之气经于牛女戊分，黅天之气经于心尾己分，苍天之气经于危室柳鬼，素天之气经于亢氐昂毕，玄天之气经于张翼娄胃。所谓戊己分者，奎壁角轸，则天地门户也。”日行一昼夜，历五气之化而成一周，故云。不出于口，不见于色，周之密也。龙蛇五化，周之备也。）故先王不以一，过二先王不独举，不擅功。（当断在“一”后为是。旧注断在“二”后，“不以一过二”之语费解。“一”言其独也，专擅之谓。“过二”指议事超过两个人。举犹言谋划。不独举，不擅功则谋事得当、周备。如此前后文句呼应，条理明顺。）

先王不约束，不结纽。约束则解，（约束指规章法令。《文子·上义》：“约束信，号令明。”解者，人心离散。使用规章法令约束民众则表示人心离散。老子云：“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此之谓。）结纽则绝。（结纽指整饬离散民心。《晋书·杜弢传》云：“伏想盟府必结纽于纪纲,为一匡于圣世。”绝，纪纲不续也。整饬民心则表示纪纲不续。）故亲不在约束结纽。（《周语》云：“慈惠保民，亲也。”）先王不货交，（货，赂，以财物遗人也。货交者，相交以利也。）不列地，（列地者，裂地分封诸侯也。）以为天下。（为天下即治天下。）天下不可改也而可以鞭棰。（改，《说文》从攴作𢻰。𢻰即攺。攺同似同以。故改读若以。《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凡师能左右之曰以。”鞭棰指征服控制。义谓，天下不可以兵师左右而能征服控制的。旧注在“改”后有断，谓“改”为变更，则义不洽。）使也时也，（使，役也。役民有时也。）利也出为之也。（利出为民也。旧注此处断为：“时也，利也，出为之也。”并以“使也”接上为句，则义多有不洽。）余目不明，余耳不聪，是以能继天子之容。（余，《说文》饶也，多之义。不与丕同，大也。继，绍继也。容，从容也。天子得民心所归，民则为天子耳目，故谓之耳目众多。耳目众多则大明大聪，是以能绍继天子从容之态。《尚书·君陈》：“从容以和。”《中庸》：“从容中道，圣人也。”此之谓。）官职亦然。（官员职事若得民众支持，行事便从容了，故云亦然。）时者得天，（民依顺四时进行劳作而有所获，谓之得天。）义者得人，（义，宜也。利出为民得其宜也，故谓之义。民得其宜则民心归之，故谓之得人。）既时且义，故能得天与人。先王不以勇猛为边竟，则边竟安。（先王德兼四境，天下归心，故不以勇猛。）边竟安，则邻国亲。邻国亲，则举当矣。

人故相憎也。人之心悍，故为之法。法出于礼，礼出于治，（治，音怡，义同。怡，《说文》和也。故治读若怡，和也。礼出于和也。旧注谓治为理，非也。）治礼，道也。（道者礼之和也。）万物待治礼而后定。（待读若侍，从也。《荀子·成相篇》：“治之志，后埶富，君子诚之，好以待。”万物从道而后定也。）凡万物，阴阳两生而参，（当在此为断，“视”随下成句。旧注以“参视”为辞而欲与“两生”对偶，解义甚拗曲牵强，非是也。参，参错也。物分阴阳，参错而生也。）视先王因其参而慎所入所出。（视通作示。《诗经·小雅·鹿鸣》：“视民不恌。”郑笺云：“视，古示字。” 所入者，谏言谋划也。所出者，政教号令也。万物参错即意味着各种不同的事物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故王因之而慎所入所出。）以卑为卑，卑不可得，以尊为尊，尊不可得，桀舜是也。（《韵会》：“与人契合曰相得。” 以卑治卑，卑与卑相憎而不契合，故不可得。以尊治尊，尊与尊相憎而不契合，故不可得。尊卑皆不得，失其民也。桀舜皆失其民而亡，故谓之“是也”。故古人主张以礼治国，以尊治卑，君修德行政而天下为公，民得利悦从而讲信修睦，上下相得而天下归心，是谓大同。此段论以礼得人，承“义者得人”而言。）

先王之所以最重也，得之必生，失之必死者，何也？唯无。（当在此为断。旧文皆作“無”则歧也，当为“无”。无，《说文》：奇字无，通于元者。王育说：“天屈西北为无。”故而，“唯无”即“唯天”也。先王最重者，天也。）得之，尧舜禹汤文武孝己斯待以成，（孝己即祖己，子姓，名弓，武丁之长子，祖庚之兄，又名且己。得天则得时，农事以成，故谓之“斯待以成”。斯待者，农事有获也。）天下必待以生，（天下必待农事收成以为生也。）故先王重之。一日不食，比岁歉。三日不食，比岁饥。五日不食，比岁荒。七日不食，无国土，十日不食，无畴类尽死矣。（此段论得天有成，承“时者得天”而言。）

先王贵诚信，诚信者，天下之结也。（结，缔也，所以交接天下者也。《史记·秦始皇本纪》：“合从缔交。”）贤大夫不恃宗室，士不恃外权。（不训丕，负也。《尚书·金縢》：“是有丕子之责于天。”《史记》以“丕”为“负”。不恃即负恃犹言倚仗。宗，宗族。外，外族。宗族、外族皆指天子而言。摄官曰权。贤大夫倚仗宗室而位极人臣，士凭借外族强盛而摄官。）坦坦之利不以功，坦坦之备不为用。（坦坦，宽而平的样子，在此比喻倚靠宗室门阀获取权位简单容易。倚仗宗室外族皆坦坦之利也。坦坦之利不能以劳定国，故不以功。备，先具以待用也。宗室贤大夫和摄官士族皆坦坦之备也。坦坦之备在国家存亡之际却勿可施用，故不为用。）故存国家，定社稷，在卒谋之间耳。（间，旧文作閒，乃间之异体，今本有简化为闲则非也。卒，卒伍也。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谋，谋虑，咨难虑患也。存国家必以军队，定社稷必由谋略，故云“在卒谋之间耳”。）

圣人用其心，沌沌乎博而圜，（沌沌，圆转貌。博，《说文》大通也。圜，周也。圣人得其道，道周流而不息，圣人则大通而圆转。）豚豚乎莫得其门，（豚豚，浑沌貌。门，《说文》闻也。心混沌而无知无欲，故无闻也。无闻故莫得其门。）纷纷乎若乱丝，（纷纷，《博雅》众也。乱，《玉篇》理也。乱丝犹理丝，治丝不乱也。圣人之心，治丝纷纷而不乱也。）遗遗乎若有从治。（遗遗，逍遥自如、从容不迫貌。治亦和也，解释见前。）故曰：欲知者知之，欲利者利之，欲勇者勇之，欲贵者贵之。彼欲贵，我贵之，人谓我有礼。彼欲勇，我勇之，人谓我恭。彼欲利，我利之，人谓我仁。彼欲知，我知之，人谓我慜。（慜，《广韵》聪也。）戒之戒之： “微而异之，动作必思之。无令人识之，卒来者必备之。”（当标点如此，文义更明。戒,慎也。后面两句皆戒慎之言。“微而异之，动作必思之。”指有细微不同于常之处，动作时必审慎谋虑。“无令人识之，卒来者必备之。”指仓猝而来又无人认识者，必须加以防备。）信之者仁也，不可欺者智也。既智且仁，是谓成人。（此“人”，一人也。一人即君也。《尚书·吕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

贱固事贵，不肖固事贤。贵之所以能成其贵者，以其贵而事贱也。贤之所以能成其贤者，以其贤而事不肖也。恶者美之充也，卑者尊之充也，贱者贵之充也，故先王贵之。（充，当也，偶之义。）天以时使，地以材使，人以德使，鬼神以祥使，禽兽以力使。所谓德者，先之之谓也，故德莫如先，应适莫如后。（先之，指人先之也。“德莫如先”指德莫若人先之。应适，义之缓读。“应适莫如后”指义莫若自后。《法言·寡见》云：“自后者，人先之。”此之谓。安井衡以适通敌，则义有不洽。）先王用一阴二阳者霸，尽以阳者王，以一阳二阴者削，尽以阴者亡。（一阴二阳谓之离，离为景门，南方主兵，景言大，用兵以大故谓之霸。尽以阳者谓之乾，乾为天门亦为开门，人主居之是为天之子，故王。一阳二阴者谓之坎，坎为休门，休，俭也，岁歉也，故国削。尽以阴者谓之坤，坤为死门，故亡。）量之不以少多，（以德也。）称之不以轻重，（以义也。）度之不以短长，（以礼也。）不审此三者，不可举大事。能戒乎？能敕乎？（敕，《释名》饬也，使自警饬，不敢废慢也。）能隐而伏乎？能而稷乎？（能，善也。而，汝也。）能而麦乎？春不生而夏无得乎？众人之用其心也，爱者，憎之始也，德者，怨之本也，唯贤者不然。（王念孙云：“此六句，皆涉下文而衍。下文云：'众人之用其心也，爱者憎之始也，德者怨之本也。生其事亲也，妻子具，则孝衰矣。其事君也，有好业，家室富足，则行衰矣。爵禄满，则忠衰矣，唯贤者不然。’此则重出而脱其大半矣。又下文尹氏有注，而此无注，若果有此六句，则尹氏何以注于后而不注于前？然则尹所见本，无此六句明矣。”其言有理。此六句在此，上下皆不协，当是涉下而衍也。黎翔凤谓去此六句，则“先王事以合交”与前不衔接，则不解文义也。盖戒、敕和隐伏，皆修德之和者；而善稷和善麦皆事之和者。春不生则事不和，夏无得则事不成。如此去衍出六句，接下文论事德之和，语义调畅矣。）先王事以合交，德以合人，二者不合，则无成矣，无亲矣。（合犹和也。交者，上下交而志同，志同则事成也。人即仁，亲也。事以和则成，德以和则亲。《易经·乾卦》云：“保合太和。”此之谓。）

凡国之亡也，以其长者也。（长，挟也。挟者，兼有而恃之之称。比如恃力凌弱，其长者武力也。孟子云：“不挟長，不挟贵。”此其然也。）人之自失也，以其所长者也。故善游者死于梁池，（梁为鱼梁，水堰也。《诗经·齐风·敝笱》：“敝笱在梁，其鱼鲂鳏。”王念孙谓梁为桥，非池之类，与“善游”意不相属，而改“梁”为“渠”，以为字之误。字非误也，改之误也，其竟不知梁是鱼梁者？《诗经·小雅·何人斯》：“胡逝我梁，不入我门？”亦是指鱼梁也。）善射者死于中野。命属于食，治属于事。（属，足也。事，三农之事也。食不足则无命，农事不足则无治。）无善事而有善治者，自古及今，未尝之有。（无善事指不善农事。）

众胜寡，疾胜徐，勇胜怯，智胜愚，善胜恶，有义胜无义，有天道胜无天道。凡此七胜者贵众，（众，《韵会》《集韵》之戎切，𠀤音终，义同。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尚书·仲虺之诰》云：“慎厥终。” 故贵终也。）用之终身者众矣。（众读若章，章明也。《道藏歌》云：“攜袂明真馆，仰期无上皇。北钧唱羽人，玉女粲贤众。”旧注两“众”皆解为“多”，义不洽也。）

人主好佚欲亡其身失其国者，殆。其德不足以怀其民者，殆。明其刑而贱其士者，殆。诸侯假之威久而不知极已者，（假谓兼摄也。极，取止也。《诗经·大雅·江汉》：“匪疚匪棘，王国来极。” 已，止也。诸侯兼摄人主之威，久而不止，则人主失其威势，故殆。旧注解“极”为“亟”或“急”，义非是。）殆。身弥老不知敬其适子者，（旧注皆以适子为嫡，义有偏也。盖嫡子不善，其国亦危；嫡子年幼，其国亦危，故不得偏解“适”为“嫡”也。《韵会》云：“贡得其人曰适。”贡，荐也。故适子者，贡举之士也，即指地方向朝廷荐举的人才。身弥老则精力难济而昏聩，故更需要贤才辅佐。而此时却不礼敬人才，则贤才离心，佞臣上位，君上昏聩而国事危殆矣。）殆。蓄藏积陈朽腐不以与人者，殆。

凡人之名三，有治也者，有耻也者，有事也者。事之名二，正之，察之。五者而天下治矣。（而读若能。《易经·屯卦》：“宜建侯而不宁。”《释文》云：“郑读而曰能，能犹安也。”）名正则治，名倚则乱，（倚，音義同畸，不正也。）无名则死，故先王贵名。

先王取天下，（《六书本义》云：“申通用伸，伸通取。”故取通伸通信，故取天下即信天下。《易经·系辞》云：“人之所助者，信也。” 又云：“往者，屈也。来者，信也。”故先王取天下者，天下人来归先王也。旧注皆谓“取天下”为“谋取天下”，细细涵泳则觉文义不协，盖体礼不足以谋取天下也，故非是。而天下人来归先王，远者待之以礼，近者视之如亲，则文义条然也。）远者以礼，近者以体，（体，犹亲也。《礼记·学记》：“就贤体远。”）体礼者，所以取天下，远近者，所以殊天下之际。（殊，别也。际，会也。天下之际即指天下人来归也，故谓之会而言际也。）

日益之而患少者惟忠，日损之而患多者惟欲。多忠少欲，智也，为人臣者之广道也。为人臣者，非有功劳于国也，家富而国贫，为人臣者之大罪也。为人臣者，非有功劳于国也，爵尊而主卑，为人臣者之大罪也。无功劳于国而贵富者，其唯尚贤乎！（尚，尊也。尊贤以贵富，不论其有无功劳于国也。）

众人之用其心也，爱者憎之始也，德者怨之本也。其事亲也，妻子具，则孝衰矣。其事君也，有好业，家室富足，则行衰矣。（行，指臣道。比如事君不敢直言了，以有好业，家室富足，而欲避免无妄之灾祸也。《晋语》：“下有直言，臣之行也。”即此。）爵禄满，则忠衰矣。（满，《说文》盈溢也。爵禄盈溢则臣骄，渐有僭越废替之心，故忠衰。）唯贤者不然。故先王不满也。（王念孙云：“此句与上文义不相属，亦涉上下文而衍也。下文云'釜鼓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概之，故先王不满也’，此亦重出而脱其大半。”其言差矣。此言“不满”乃指先王不满臣下爵禄，以免臣下行衰和忠衰也。）人主操逆，人臣操顺。（逆指逆数也指臣下之奏事上书。《易经·说卦》：“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逆数指易经，亦即历法之数。顺，从也。句谓，人主操历法之逆数，以明天时，掌奏事上书之逆，以命群臣，而臣下持顺，从令而行也。）

先王重荣辱。荣辱在，为天下无私爱也，无私憎也。（为，治也。荣辱在指先王心存荣辱之念也。以先王心存荣辱之念，故治理天下无私爱亦无私憎也。旧注断“荣辱在为”为句，“天下无私爱也，无私憎也”为句，两句义皆不洽。荣辱在为，亦在不为，其义有偏也。言治天下无私爱也，无私憎者，可也；言天下无私爱也，无私憎者，不可也。旧注断句失误，或受下文“祸福在为”的影响，其实两者非对偶，不要想当然地认为“祸福在为”而必然“荣辱在为”。）为善者有福，为不善者有祸。祸福在为，故先王重为。明赏不费，（不损耗钱财也。）明刑不暴，（不敢行暴虐也。）赏罚明则德之至者也，故先王贵明。

天道大而帝王者用爱恶。（爱恶指祝诅之术也。以言告神谓之祝，请神加殃谓之诅。爱则祝，恶则诅。）爱恶天下可秘，（祝诅两者皆有所讳，故可秘。）爱恶重闭必固。（固通錮，《说文》铸塞也。徐锴曰：铸铜铁以塞隙也。“爱恶重闭必固”指祝诅之言藏之于匣盒，重重封闭，并铸铜塞其锁眼；或者将祝诅之言藏之于匣盒深埋地下以禁錮。）釜鼓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概之，故先王不满也。（概即槩，平也。）先王之书，心之敬执也，而众人不知也。故有事，事也；毋事，亦事也。吾畏事，不欲为事，吾畏言，不欲为言，故行年六十而老吃也。（老，致仕也。《左傳·隐公三年》：“桓公立，乃老。” 吃，《说文》言蹇难也。不欲为事，故致仕；不欲为言，故言蹇难也。考管子25岁开始辅佐公子纠，38岁任国相辅佐齐桓公，至78岁病故，期间并无致仕之事。显然自“先王之书”后之文字当非管子原文，推之当是房玄龄旁披感慨衍入正文。贞观十三年加玄龄太子太傅，其年玄龄丁继母忧去职，时房玄龄正六十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