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华景║淦伯
前两天小刘向我请辞，理由是其伯父身体不好，需要照料，请假超过公司规定，耽误了工作。小刘的伯父患病多年，久治不愈，经常复发。日常生活起居倒还好，外出则一定需人陪同。小刘的伯父一直未曾婚娶，家中经济收入极为有限。作为侄子，他将陪同其伯父去医院治病。
小刘的故事，让我想起了淦伯。一直想写写淦伯，但每次未能提笔，心中的痛处就一点点复加，最后发至全身，思绪就仿佛停止，字不成句了。淦伯已经去世多年，在很多年前，淦伯因车祸抢救无效，溘然长逝。
淦伯作别这个世界的那天，我在现在这个城市上班。那天，接到华姐电话，听见她电话中的哭声，我脑子瞬间一片空白，眼泪刷刷的直往下掉。那天，天空蓝得像大海，风光一片明媚。可淦伯，却永远的离开我们了。模糊的双眼望过窗外，花儿草儿树儿争香斗艳。而淦伯，却去世了……
淦伯是我的邻居，自记事起，这个身材瘦削、个子中等的种田男人，就是我父亲至好的朋友。他的女儿秋华姐也一直住在我家，帮忙照顾年幼的我。淦伯早年是跑船的，后来船队倒闭后，就回到村里卖豆腐、种田为生，是一位忠厚老实的庄户人家。年少时，几乎天天去淦伯家喝豆腐水、豆浆，吃豆腐花，因为秋华姐的关系，我对淦伯还是有种亲情的亲近感。
这几年我远离乡土，一直在外工作，回家的日子一年到头也就是年头年尾的零星半点。屈指可数的回村过几天年，只有大年三十的时候去村里的祠堂拜祭祖宗。但我基本上每次回家，无论再忙，都要抽点时间去淦伯家里小坐片刻，取出装在兜里的烟，恭恭敬敬地给淦伯递上，点燃。淦伯笑容可掬地接过，细眯着眼近乎享受地品味。一会儿便慢声细语地说，这烟不错。细看时，我记忆中的淦伯被岁月沧桑地越来越老相了，切切实实地可以归纳在老人的行列，可实际上此时的他不过才四十来岁。
苍老的淦伯像是在秋季的天空下成熟得快蒂落的一棵庄稼，腰身也弯曲了，说不定忽然从哪里刮来一阵，就会把他刮趴下，再也没有起来的可能。我印象中的庄稼汉，怎么说老就老呢，根本没有给我留存多少淦伯慢慢脱变的余地。淦伯真的老了，吸几口烟就咳嗽起来，像上些年岁的破风箱，被呛得泪流满面，用手拿起缝在上衣口袋外的手巾擦拭着浊泪。
我掩面沉思，心里酸楚极了，淦伯病了，癌，肝癌。回溯时间的河流，我努力去回想昔日那个健步如飞的身影，他可能像一块在村庄的老屋上爬了近百年的瓦砾，早被丢失在岁月的某一个角落里，远离世俗的目光之外。但是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黄昏来临时，淦伯便独自一个人走向田野，走近那些放下就棘手的农事，去嗅嗅散发着芬芳的土地。他甚至感觉自己离那些侍弄了一辈子的庄稼越来越远了，而靠近土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说不定在就在今年或明年的某个日子，便打发自己上路了，那是他生命最后的归属，也是人类最后的归属。
淦伯是在黄塘医院去世的，死因不是癌，是车祸，被一个中学生骑摩托车撞得大出血经抢救无效死亡。我那时因琐事没来得及去看他最后一眼，这是烙印在我心里的一件憾事，无法挽回。淦伯的遗言是不要那肇事者的任何赔偿，因为自己已经得了癌，迟早要走的，他希望自己走得悄无声息，不需要去麻烦任何人，不需要去增加任何人的心理负担和财力负担。淦伯至死，也在为别人考虑。
淦伯一生耿直、话少，热心帮助别人，喜欢抽烟。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淦伯是我2003年回家，在村口的加工厂门口，遇到在一块石头上呆坐的淦伯。我站在路旁费老大劲地喊上半天，他才缓缓地扭过头来，发现我真实地存在，眼睛略过一抹黯然的亮光后，随即消逝了。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撒在淦伯的身上，此时的淦伯已经癌症晚期，表情漠然而木讷，就像我弃置在一旁的画作，画工粗糙，憔悴的脸上翻腾着细浪般的皱纹。
最后一次见淦伯，我仿佛看见了去世多年的曾祖母。那些被他一生都打磨的光滑溜圆的语言，大部分都随记忆丢失在时间的长河里，仅剩余一些干瘪的词语。淦伯的话轻飘飘的，像在秋风中无助扬洒的落叶，让我恐惧和沮丧，眼前的淦伯像棵成熟得近乎枯萎的庄稼，没有肥料的奢望了，单等着农人的镰刀来收割。
淦伯葬礼那天，我突发肾绞痛，突然倒在地上，疼痛不已，被紧急送到医院。最后，因病没有来得及去送淦伯，我想淦伯是不想我去送他了，也许天上的他不希望我感伤。不过，淦伯去世几个月后，我又回了趟老家。在老家瓦房的屋顶上，我坐了很久。眼前，那个模糊的沧桑背影，再也见不到了。
淦伯的一生是最平凡的，他一生都默默无闻，像头老黄牛一样埋头耕耘；淦伯这一生又是最伟大的，他一生都在同苦难的命运作顽强的斗争，他的人生并不比任何精彩的人生逊色哪怕是一点点！
我宁可相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真的有一个叫做“天国”的地方，而此时我会默默的祝愿：在那里，淦伯将和所有的好人一样，永远平安！！
2009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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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周华景，广东省梅州市人，常用笔名：周逸帆、萧登。凤凰网专栏作者，梅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梅州市诗词学会会员、梅县区作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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