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淑娟//以病的名义爱
作者:周淑娟
贾府年轻女人的病,各不相同。未婚少女林黛玉自小就有不足之症,吃人参养荣丸,貌似健康结实的薛宝钗是热毒,得服用制作繁杂、原料珍稀的冷香丸。
服用人参养荣丸的林黛玉和服用冷香丸的薛宝钗身上都有香气。薛宝钗服用的冷香丸,由哥哥代为炮制,自然是冷香。林黛玉服用的人参养荣丸,由外祖母免费提供,自然是奇香。
薛宝钗和林黛玉身上的香气,均被英俊少年贾宝玉发现并欣赏,其他男人女人均不配享用钗黛的香气。
贾宝玉闻到薛宝钗身上的香气,薛宝钗自称是服用冷香丸引起的。体丰怯热的薛宝钗,大有杨贵妃之态之势,也有杨贵妃的香气。至于林黛玉的香气,她本人不知来自哪里,贾宝玉也是懵懂无知。也许像香妃一样,香气来自天然也未可知。
薛宝钗的冷香丸的炮制过程极为复杂,曾向周瑞家的做过详细介绍。冷香丸需用花儿粉儿的,而薛姨妈却说宝丫头最不爱花儿粉儿的。可见,不爱的东西有时却是你需要的,甚至是保你命的。
薛宝钗有个哥哥替自己炮制冷香丸,这让没有哥哥的林黛玉颇为幽怨。在和贾宝玉的口角中,林黛玉就流露出对薛宝钗的羡慕——我又没个兄弟替我炮制花儿粉儿的。林黛玉抱怨没有个哥哥炮制花儿粉儿的,有哥哥的薛宝钗却抱怨没个兄弟可以做杨国忠的。薛宝钗志存高远,由此可见一斑。薛宝钗和林黛玉的火气都发向贾宝玉,贾宝玉被骂也是甜蜜的,尴尬也是愿意的。
少女薛宝钗和林黛玉的病和香气连着,那是富贵、高雅的象征,柔弱、贞静的体现。
已婚的少奶奶王熙凤和秦可卿的病就不那么好听了,当然也就不那么好说了。秦可卿的病蹊跷,王熙凤的病含蓄。
《红楼梦》里,长篇累牍描写秦可卿的症状、家人的议论、大夫的药方,以至于刘心武先生从公公和儿媳的奸情里读出了政治事件、从寒门小户中破译出了落难公主。
要强的秦可卿,心思过多的秦可卿,迅速枯萎、凋落,远离了丑闻和罪恶。秦可卿的病暧昧到了让人不好意思议论的地步。也许,贾珍和可卿俩误把奸情当爱情了,或者,旁观者错把他俩的爱情当奸情了。
王熙凤的病应该是积劳成疾、无暇休养造成的,也是压力太大、逞能太多引发的。女强人王熙凤利用职务之便贪污受贿,后来东窗事发,据说这是她丧命的主要原因。也许,置她于死地的还有她的身体状况,那是恍若神仙妃子的女强人无法言说的脆弱、无法回避的失败。王熙凤的病委屈到了让人不忍责备的地步。
王熙凤和秦可卿分别是荣国府和宁国府的当家少奶奶,两人在权力和经济上秋波暗送,有望结成“秦晋之好”——荣宁经济共同体。秦可卿死了,还不忘托梦给王熙凤,交代她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变故和苦难。秦可卿死于疾病,其实掩饰的是她淫丧天香楼的丑闻。王熙凤的死说法不一,也许她的病最终误了卿卿性命。
王熙凤和秦可卿的病不足为外人道,林黛玉和薛宝钗的病人尽皆知。可以肯定的是,她们的病,无论高雅还是肮脏,无论严重还是偶犯,最后都会要了她们的命。薛宝钗的是喘,林黛玉的是嗽,秦可卿的快,王熙凤的慢。
还有无辜的俏晴雯,被王夫人诬陷得了“女儿痨”,贾母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任凭儿媳妇发落。曾经,病中的晴雯连夜为宝玉补好了雀金裘;后来,没病的晴雯遭遇了活生生的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一个通用的“辞”就是:她有病。对了,还有一个好用的“辞”,那就是:有本事的人未免调歪。这话说谁的?说晴雯的。谁说的?仍然是王夫人。
还有林红玉和龄官的相思病。林红玉看上了贾芸,龄官爱上了贾蔷。贾芸、贾蔷就是再穷,也是公子哥儿,小红和龄官的爱情面临着门第的考验。如果跨不过这道坎,她们的病就难以治愈了。
让人敬畏的天命,让人无法释怀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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