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这儿躺着全世界最孤独的人
这儿躺着全世界最孤独的人
◎ 朱成玉
毕肖普的孤独,是华丽的孤独,就好像一个顾影自怜的女人,穿着最华美的衣裳,在空无一人的金色殿堂翩翩起舞。
她在写给同时代诗人洛威尔的信中说:“你为我写墓志铭的时候一定要说,这儿躺着全世界最孤独的人。”
伊丽莎白·毕肖普,她是一个习惯性失眠的人,可是她并不恼恨,反而喜欢上这种失眠的感觉。
可以看月亮在云海里出浴,看星星在幕布上飞行,听着风慢慢掀动窗帘的声响,甚至,可以去听小虫子的缓慢爬行,想着它最先迈开的是哪一条腿?
终生住在月光里,不嫌烦不嫌累。有时向水边漂移,有时靠着花香小睡。如果冷了,梦就是温暖的火堆;如果太静了,就去听蝴蝶的鼾声如雷。
当孤独把一个人牢牢捆缚,还会有什么力量,把一颗心解救出来?
是爱啊!
可是她多么缺少,这救命的良药。
在那月光之地,她踽踽独行,像一行诗,在洁白的稿纸上滑过。
她躺下来,在月光的环绕之下,把自己披在身上取暖。
或许是因为缺少爱,所以她拼命去爱,试图从更多的爱里获得新生。异性和同性,都是她爱的对象。毕肖普一生几乎是在漫游中度过的。在诸多的旅行中,她一直有恋人相伴,并为她们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名篇。她曾与她的同性爱人巴西建筑师罗塔·德·索雷斯在巴西生活了十八年。她们喜欢“整夜黏在一起,在睡梦中,她们一起翻身,亲昵得像一本书里的两页纸。”
她曾经酗酒,这或许与她过于害羞有关。
她的过于害羞,其实也是源于内心巨大的孤独。那里是一座空旷无比的花园,装得下一切欢欣与怨怼,笑意与愁容。“她的灵魂正躲在文字背后,仿佛一个‘我’正从一数到一百。”
1911年,毕肖普生于美国马萨诸塞州伍斯特省一个富裕的家庭,但童年过得并不幸福。8个月时,父亲便死于肾脏炎。母亲精神错乱,此后五年,频频出入精神病院。父亲去世后,母亲也随即失去美国公民身份,回到娘家——加拿大的新斯科舍省。毕肖普5岁时,母亲在一次彻底的精神崩溃后,被送进了当地的一家精神疗养院。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母亲。母亲住院后,毕肖普与外祖父一起生活,日子过得温暖、舒适。但不久,她的祖父决定将她带回出生地伍斯特抚养。毕肖普后来回忆说:“没有人征求我的意见,他们违背了我的意愿,将我带回了父亲的出生地。”在那里,在那个富裕的家庭里,她感受到的不是幸福,而是亲情的匮乏。“我感到自己正在衰老,死去……晚上,我躺着,将手电筒打开、关闭、打开,然后哭泣。”
本来就不是很健壮的毕肖普,变得疾病缠身。湿疹,哮喘,神经衰弱。她变得虚弱不堪,甚至无法行走。直到1918年,母亲的妹妹莫德姨妈将她带到南波士顿,这种境况才有所改变。也就是在莫德姨妈的影响下,毕肖普开始写诗。
诗歌,终于把她破碎的心涂上一层绚烂的金色。“一座巨型城市,谨慎地揭幕,在过分雕琢中变得纤弱……洒水车过来,甩动它咝咝作响的白色扇面。掠过果皮和报纸,风干后的水痕,浅的干,深的湿,如冰镇西瓜的纹路。”
这这样的诗里,我看到忧郁的眼睑,看到哀伤的瞳孔,看到,全世界最孤独的人——伊丽莎白·毕肖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