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玉 | 生活的正面和背面

生活的正面和背面

◎ 朱成玉

老乡来的时候，我的公司正处于风雨飘摇的生存状态。我的一个曾经所谓的好朋友买通了我的财务主管，正在通过一些不道德的手段恶意收购我的公司。我被他们搞得焦头烂额，疲惫像密不透风的墙，挤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我是家乡人眼中的骄傲，所以每次有老乡来，我都会邀请他们到家里来。其实都是虚荣心在作怪，不过是想向他们炫耀一下自己的豪宅――这穷人眼里的天堂罢了。老乡是个有些木讷的人，吞吞吐吐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脸上还不时泛起潮红。我知道老乡是个十分好面子的人，猜想这次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来求我帮忙的。果然，两杯酒下肚，老乡便不再那么木讷了。他说明了来意，想向我借点钱回家盖蔬菜大棚。其间，他以自嘲的方式给我讲了他的一些曲折的经历。

老乡是个倒霉的人。两年前外出打工，在建筑工地当力工，每顿饭都是两个馒头一碗汤，几个月下来，人整个瘦了一圈。就在要完工的时候，不小心从二十多米高的跳板上掉下来，幸好被下边的跳板挡住了，不然定摔个粉身碎骨。

他的腿骨折了，躺在医院里，工友给他的妻子打了电话，可迟迟不见妻子来。一个月之后，他拄着拐杖来到工地，向工头索要工资，工头欺负他老实，说他住院的一个月，花费了很多钱，要从工资里扣除，最后他只拿到了很少的钱。

回到家的时候才知道，他的老婆跟一个有钱人跑了。

这是一个被命运戏弄的人，一个走在生活背面的人，一个在生命中不停地经历雪天的人。他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条瘸了的腿和一根拐杖。那一刻，他瘫倒在地上，生活仿佛一下子就走到了尽头。但不久他就清醒了过来，他想到自己的孩子和上了年纪的父母，他们还需要他。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觉得，一个男人，如果倒下便没有了尊严。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找他老婆和那个男人算账，但他没有，并不是他懦弱，而是他觉得，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无法再追回来，像感情。而有些东西，失去了还可以找回来，像尊严，像那些被劫匪抢走的钱财。

他从体弱多病的父母那里接回来自己刚刚5岁的孩子，他拄着拐杖开始收拾自己破烂的家，从亲戚那里凑了些钱，盖了猪圈，买了几只猪崽，孵化了一大群鸡鸭鹅。每天起早贪黑地饲养它们，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可是他似乎注定了要奔波在生活的背面，先是他的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怎么喂也长不大，然后是他的鸡鸭鹅们，正赶上流行“禽流感”，不管是禽肉还是蛋，都卖不出去。他的头发在那一夜白了许多，那可是他全部的希望啊，他还要指望它们供孩子上学，指望它们给生病的父母买药呢！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吧，不管他躲到哪个角落，那些苦难的子弹总是循着他的声音或气味尾随而至，如影随形。在他来不及防备的时候对他进行突然袭击。

“可我不能就这么倒下去了，我不想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同情和怜悯里。”老乡对我说。

他又一次拄着尊严的拐杖站起来了！他在厄运里苦苦挣扎，就是为了求得能与人平等站立的尊严。他又开始他雄心勃勃的计划了。他想利用家里宽敞的园子建一个蔬菜大棚，可他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借到钱了，邻居们就劝他来城里找我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得到我的帮助。

因为我平时对自己的家乡建设很热心，所以对于老乡的请求，自然是应允的，毕竟他要借的那笔“巨款”对于我的公司来说只能算是九牛一毛。老乡感激涕零，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劲地给我弯腰行礼。我还掏出一些零钱给他，让他打个车回去，老乡却无论如何也没要，“我有拐杖呢，这东西好着呢！走路可借力了。多远的路都不怕。”老乡说他来的时候就是拄着拐杖走来的，回去也可以。天！我不敢想象，从乡下到城里有50多里路呢，而且他的腿还是残疾的……

我被老乡的经历震撼了，他为我疲惫的心灵支起了一根拐杖。我的公司所面临的困境和老乡的经历是如此相像，我的财务主管被挖走了，这就好像我断了一条腿一样，但我用老乡赠与我的这根思想的拐杖度过了难关，重整旗鼓，公司又走上了正常轨道。老乡来还钱的时候说，他那里的蔬菜很抢手，供不应求。他还准备扩大经营呢。

我想是上帝终于被他感动了吧，终于为他打开了一扇窗子，让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生活的正面，看到了金灿灿的阳光。他让我懂得，在生活的背面艰难跋涉的人，一样要挺直腰身。就像山背面的树，只要顽强不屈地生长，终会高过山峰，终会得到阳光的恩赐。

生活的背面虽然缺少阳光，但土质潮湿，一样适合植物的生长。

我不知道他生命中的风雪是否已经停息，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紧接着再下一场雪，再遭遇一次风暴的袭击，他依旧还会咬紧牙关，挣扎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因为他有一根尊严的拐杖，它可以支撑一个人走过命运里所有的沟沟坎坎。